雅婷緊張地瞄了眼身旁的岑淼。自從她們倆提出“喝茶就行”卻在李屏的勸說下改成喝紅酒後，岑淼臉上連個粉飾太平的假笑都沒有了。

偏偏這個時候，被賈名誇得有些得意的李屏，想讓眼下這種其樂融融的氛圍更加濃厚。

她目标明确地對岑淼和雅婷開口說：“你看你們倆的酒都沒怎麼喝。”

說完她拿起桌上裝紅酒的醒酒器，起身走到雅婷邊上，準備給她們倆添酒。

十幾分鐘前，李屏從服務生手裡接過紅酒時，她對岑淼和雅婷說：“讓他們喝白的去吧，這瓶是我們仨的任務。”

現在，岑淼指了指李屏座位前放着的紅酒杯，以及裡面根本沒少的紅酒，擠出個笑臉對李屏冷冷地說：“科長你也喝呀，别光顧着給我們倒。”

李屏愣了一下，她沒想到岑淼居然會點自己。

但她很快就笑眯眯地晃了晃醒酒器裡的酒，并告訴岑淼：“這主要是給你倆開的。”

雅婷見岑淼還要張口，趕緊在桌子底子下踩了她一腳，同時對着李屏乖乖奉上了自己的酒杯。

因為不想把場面搞得太尴尬，岑淼聽勸地忍住了自己的脾氣。

雅婷在心裡長長地舒了口氣。

但她沒有預料到，接下來的幾分鐘，李屏像是和岑淼暗暗杠上了一般，一連督促岑淼喝了好幾次的酒。

幾次拉鋸下來，賈名瞥見岑淼隻是蜻蜓點水地抿一小口，他便在一旁對鄭隐悠然地誇了句：“到底還是要看男同學們啊。”

聞言，雅婷心中的警鈴大作。

果不其然，不出一分鐘，岑淼也不管餐桌上有沒有人在關注她，就自顧自地将酒杯内所有的紅酒一股腦地倒進了骨碟裡。

把這個舉動看在眼裡的李屏臉都黑了，但她是真的拿岑淼沒有辦法了。

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淩肖玩味地勾起唇角，但他馬上又擡手摩挲了一下嘴唇，借此輕輕将浮上嘴角的笑意掩去。

他此刻突然想起了宋朝轶事中，有關王安石、司馬光和包拯的那場酒局。

雖然岑淼并沒有像王安石那樣拒絕包拯的勸酒，但是淩肖還是看到了她性格中很“拗”的那面。

同時，他也察覺出，岑淼的内在一定有更“傲”的部分。

可盡管雅婷也像轶事中的司馬光一樣，非常賣面子地接連喝了好幾杯酒，但李屏明顯不是包拯。

她并沒有見好就收，反而在看到岑淼面前的空酒杯後，直接當着賈名和其他人的面問：“诶？你喝光了？”

對于這個明知故問的問題，岑淼隻是敷衍地笑了笑，打算糊弄了事。

但李屏卻偏偏失了風度，在此刻偏偏選擇繼續為難這個看起來有些傲慢的女學生。

她笑眯眯地問岑淼：“你是喝光了嗎？”

這樣一來，賈名和鄭隐的注意力也轉移到她們兩者之間微妙的對峙上來。

雅婷雖然覺得，李屏被岑淼讨厭實屬活該，但她此刻還是希望岑淼能想起她們這群朋友平日裡打趣式的囑咐——“你以後要麼别張嘴說話，要麼就張嘴隻說好話。”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岑淼并沒有開口。

李屏沒有想到，自己惹上了一個比她預想中還要不好惹的人。

要是換做旁人，說不定就因為“忍忍算了”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類的心理借口服軟了，但偏偏岑淼絲毫不在意讓全場的目光聚集在她們兩人身上。

她瞬間意識到，自己要是再意氣用事，馬上要出現工作失誤了。

面對李屏的兩次提問，岑淼隻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眼睛，直到李屏自己受不了這頗有些尴尬的氣氛，移開了目光。

這一次，換岑淼乘勝追擊。她追上李屏躲閃的眼神，非常挑釁地沖她挑了挑單側的眉毛。

在場沒人注意到，岑淼此時頗有些頑劣的笑容同時也出現在了淩肖的臉上。

最終，這段隐秘的小插曲并沒有影響整場形式主義、熱情融洽的晚宴。

喝得心滿意足的賈名坐着李屏開來的專車先行離開了小鎮飯店，剩下的南城大的師生則趁着夏日晚風涼爽，結伴走回賓館。

一場飯局下來，雅婷半推半就地喝了半瓶紅酒，她和同樣不勝酒力的徐放晃晃悠悠地走在後面，岑淼小心地攙扶着他倆。

考古隊那群精神抖擻的人，則早就把他們甩在了後面。

周天的時候，岑淼出于好奇，去豆瓣【學生考古】小組逛了一圈。晚宴結束後，她終于切身地體會到，為什麼這麼多人會留言說，在待工地待一學期，能讓一個滴酒不沾的人變得千杯不醉。

淩肖折返回來，問他們需不需要幫忙，一拖二累得氣喘籲籲的岑淼立刻把徐放推給淩肖：“你扶他回去吧，他住3006。”

等所有人走後，一直沉默不語地挽着岑淼胳膊的雅婷松開了她，用帶有哭腔的聲音說：“淼淼，我想把胃裡的酒嘔出來。”

“是喝得胃裡難受嗎？”

“不是，”雅婷有些哀傷地咬咬嘴唇，她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以平複酸澀的心情，這才繼續說，“我就是想吐出來，這些酒在我胃裡我就難受，我不想把它們留在我的胃裡。”

看着雅婷紅紅的眼尾以及眼角閃爍的淚花，回想起剛剛的飯局，岑淼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瞬間理解了她此刻不願與外人道也的羞與恨。

敏感如雅婷，在剛剛那個飯局上當然也和岑淼一樣感到了不适，不僅為賈名和李屏腦子裡的那些性别刻闆印象，也為老土而過時的酒桌文化。

她今天喝下的所有酒背後都有非常複雜的原因，比如她與人為善的社交習慣，比如她和岑淼一定不能同時甩臉色給在座的人，比如她想證明女生當然也能喝酒，比如她不想以南城大的學生身份在酒桌上露怯……

但此刻走在沒有被光污染的甯靜夜色裡，吹着涼風，雅婷突然感到非常難過，也覺得非常羞憤。

她為自己沒有同岑淼一樣拒絕喝酒而羞，她覺得剛剛那些說服自己妥協的理由現在想來非常的不值，與此同時，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她的心頭。

“難受就吐出來吧。”岑淼溫柔地用指縫梳理着雅婷的頭發，最後将它們歸攏起來握在手心裡，以免雅婷吐到長發上，“如果你不高興，咱們就把酒吐出來。”

相同的時間，在與恬靜平和、夜色如墨的風櫃縣截然相反的南城，夜晚的CBD寫字樓燈火輝煌。

姜闊在公司樓下吸煙區抽完煙盒裡的最後一支煙，獨自靜靜地在原地又站了一小會，她擡頭看着擠滿高樓大廈的黃褐夜空，任由心底的思緒翻飛。

許久後，姜闊回過神來，點開微信群聊【大潤發冷凍魚殺手（499）（4）】，發了兩條信息。

姜闊：【@淼淼@雅婷你們什麼時候回來】

姜闊：【一起約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