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日落西山,小孩們都被父母叫回家裡吃飯了,隻剩下風小楓和一個頭上紮着兩個丸子的粉面男童。男童問她:“你怎麼還不回家呀?”
風小楓偏頭看着他,心裡忽然想到了林崖。他怎麼不來找自己回家呢?
男童又道:“我爹娘從來不叫我回家吃飯,因為我都很乖,自己就知道時間到了要回家。現在太陽已經落下去了,我得回家啦,不能再陪你等人了,可你怎麼辦呢?”
他四處張望,看見坡下緩緩走來一個失意人,便咕噜噜跑過去,拉拉他的衣角,仰頭道:
“哥哥、哥哥,那邊有一個小姐姐,她的家裡人還沒來叫她回去吃飯。我得回家了,你幫我陪着她,直到她家裡人來接她,好不好?”
林崖摸着他的頭,苦笑:“哥哥也在找家裡人呢……”
男童叫道:“真的嗎?那她會不會就是你要找的人呀?”
林崖一驚,男童已經拉着他的手往前面跑去。雜草叢生的沙地邊,風小楓倚在一顆枯樹下,雙手抱着膝搖頭晃腦地哼着歌。
她口中的曲調零零碎碎,可林崖卻是那樣熟悉。他在風州的落霞河邊,拉着一把破舊的胡琴,曾那般動情地吟唱過——
那支歌謠,唱着對天與地的熱愛,唱着河山的壯闊,還有酒的香醇月的溫柔,英雄意氣美人難留……
風小楓也看見他了,舉起手朝着他大肆揮舞。三月桃花初陽綻破,也不及此笑顔一分。
林崖走到她面前,低着頭,雙拳緊握。他臉上不知是喜悅更多還是悲傷,眼眸一動,竟落下兩行淚來。風小楓捧住他的臉,仔細将那眼淚擦去,心間也莫名酸了。
男童将兩人帶回了家去,風小楓餓極便也不挑吃食了,面前堆起高高的碗來。林崖換下濕衣,将髒碗收起一隻隻洗淨,又幫主人家劈了柴火,以謝收留之恩。
男童家中隻有兩間草屋,林崖在地上剛鋪好席子,風小楓卻倒頭躺了下來。他将她趕到床上,誰知一吹熄燈,她又裹着被子滾了下來,總之他在哪處,她就要在哪處。
月光透過薄薄一層紙糊的老木窗傾瀉下來,灑在林崖臉上。他放輕聲音跟她講道理,那聲音在寂靜的荒夜中好似天鐘肅鳴,令風小楓隻想牢牢抓住:
“小楓,你聽我說。”
“你是姑娘家,不能随意和男人一起睡覺,哪怕是我……”
“你聽話,乖乖到床上去,明早醒來,我帶你去鎮上吃好吃的……”
風小楓還是不動。林崖隻好将已然裹成一隻粽子的她抱回床上去。轉身時,風小楓忽然從棉被裡伸出一隻手拉住他,林崖半邊肩背驟然一涼。
風小楓聽到一聲長長的歎息,然後就感覺一雙堅實有力的手臂隔着厚厚的棉被抱住了自己,讓她分外安心。
林崖比她要高出一個頭,呼吸打在她透紅的耳朵後面熱熱的。她聽到他說:
“我不是什麼正人君子……”
“所以你要乖乖的,一定不要亂動……”
他的手輕輕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這一次風小楓難得聽了他的話,合上眼就像死豬一樣睡過去。林崖獨望窗外,眉目淡然,不知心念何事,也笑也歎——
第二天一早,林崖如言帶風小楓去了市鎮。一男一女紅繩系手光天化日走在街上,倒也引來一些側目。
此日,風小楓是吃成一個球滾回浮鱗山的。
關賞每次想說“你個死肥婆少吃點兒吧”畢竟他的消食丸有限的時候,就會被林崖一眼瞪回去。風小楓不吃他做的飯菜,又喜歡賴床,林崖就每天清晨都獨自去鎮裡最好的飯館打包吃食,到中午才能回來。這半天裡,風小楓就似脫缰的野馬四處瘋鬧,已經玩死了他八隻公雞、三頭牛、四十一條大鯉魚。
屠門兇手啊!毫無人性啊!
于是每當林崖回醫廬的時候,關賞就殷勤地黏上去,一一細數風小楓背着他在浮鱗山上所做的惡事。林崖每次都隻淡淡一笑,然後把銀錢都賠給他。關賞喜滋滋地拿了銀子就回房藏起來,等他一離開,風小楓便偷偷潛進去把錢都拿走,然後又放回林崖那裡。
風小楓“長”到了五歲,說起話來滔滔不絕,也開始懂得打人。關賞再背着林崖舉拳頭威脅她的時候,她會一掌朝他拍過去,然後關賞就飛出數十米遠,直到撞到石頭才停下來;又或者一直飛到樹頂上,壓斷枝桠痛摔下去……
這一次,關賞是真的不用裝病來逃避刷茅廁了。從此,他恨上了每一個習武的母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