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姑娘,少堡主命我等送了上好的傷藥來,請風姑娘念及身體莫要推辭。另外還有一事,想請風姑娘過府商議。”
“什麼事?”
秋柏看看兩旁的将軍府仆從,白繼陽明了,召人一同退到了門前。秋柏近了風小楓的床榻,輕聲道:
“有關西域毒功。有人邀少堡主一同謀事,而少堡主想向風姑娘讨教一二。風姑娘,想來也有許多良言可贈。”
風小楓猶疑。黃落杉的心意她并非不知,若她隻身去會,如今這番樣子隻能是任人魚肉。可若留在将軍府,她與林崖現在這般境地……着實尴尬,怎麼有臉繼續待下去?更要緊的是,萬一林崖氣過之後,又不管不顧要将内力全部輸給她怎麼辦?
她做不出選擇,便将選擇丢給黃落杉去做。
“你去問他,我這傷需要他傾盡内力來救,他若願意,我便跟他去醫治。”
房門外登時響起合扇聲,有人笑道:
“有何不可?”
風小楓雙手艱難地撐在床上,朝他一笑:“黃少主可要想好,失了内力,便成廢人了。”
黃落杉蹲到床下,仰頭注視她,隻道:
“我願意舍。”
風小楓頓感後悔,連連搖頭。黃落杉封住她的穴道,脫鞋上床,即刻将雙掌對準她的背心,傾注一身内力。
秋柏來不及阻攔,更不敢擾亂,否則兩兩俱傷,他如何向堡主交代?
白繼陽看見屋内這般情形,思及林崖不用再犧牲自己的武功去救人,一顆懸着的心總算落下來。可黃落杉一行人此番前來,似乎不僅是為了送藥,大有要将風小楓帶走的意思。
可風小楓是林崖帶來的人,他們若不聲不響就把人請走,林崖那邊他要如何解釋?白繼陽定了心,轉身走過廊道,去往前面院落的廂房尋林崖。
林崖聽他陳述完,神情頗為恍惚。他一顫一顫走到窗前,手抓住那窗檻,指甲都要嵌進去。
一株薔薇從壁上延伸過來,落在雕仙桃葫蘆的窗格前,那一點嫣紅裝飾着滿院青木,也映着他徹白的面容。
樓下,黃落杉抱了風小楓匆匆而走。
林崖站在高處,從那扇半開的窗戶極目而望,身影蕭索,眼神堅悲,直到再沒有她。
此一眼後,兩兩不知,從此竟是千裡相隔。
————
沈了等候多時,終見林崖走出房門。
“林大哥!”
他将在風小楓房外聽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林崖,林崖聞言,卻沒有太大情緒。
“……黃家堡的人住在蒼山下的長谷山莊中,風姐姐被安置在最裡面的飲霖軒。”
他看着林崖,當下也沒有其他的話可說,隻是一味看着他,希望從他的臉上能生出點顔色來。
林崖接了他的好意,寒暄之後便再無言。
白繼陽三番兩次尋他聊話,還是那些老生常談;曹公相邀遊遍了霖中,可落在他眼裡,一切都恍如走馬觀花。
第一夜,他伏在房檐,聽到她連續不斷地咳嗽;
第二夜,他坐在窗下,那房中漏出的燭光映滿了他的後背,剪影蕭索;
第三夜,她喝藥很乖,睡得十分安甯;
第四夜……
林崖總是徹夜不眠,清晨才小憩一會兒。這日見過了沈了,走到街市上時想起他這些天服毒服得厲害,便掉頭走向醫館,想給他抓些鎮痛補身的好藥。
甫一進門,便見滟娘坐在郎中對面,臉色青白,形銷骨立,似病得很重。郎中搖搖頭,又為她開了一副溫養的補藥,叮囑了幾句,便叫了下一個病患。
滟娘失魂落魄,獨自離開了醫館。
她那日被長針穿肩而過,又跌進碎瓷破木之中,受的應該都是皮肉之傷,為何郎中不開傷藥,而開補藥呢?
林崖忍不住好奇,等到天黑人都散盡,方進去詢問郎中滟娘的病情。
“哦,那個妓|女啊。懷了孕也不知注意,受那麼重的傷,還想保住孩子。吊一天是一天喽。”
林崖若有所思。
歎息一聲,自嘲一番,留下一張保胎的藥方,囑咐郎中不要提及他來,隻按藥方給滟娘拿藥便是。
郎中将信将疑拿過藥方,卻見那用藥思路新奇,看似無理實則巧妙,正應滟娘此症。
“行家呀!”
林崖苦笑搖頭。他不過誤打誤撞,曾替人抓過一副這樣的藥而已。
翌日滟娘再去拿藥,郎中管不住嘴,纏着她問林崖的來頭,非要請他過府一叙。滟娘聽他描述,知是林崖,刹那便落出滿臉眼淚。
她匆匆而别,大街小巷尋着林崖,終是在一家酒館裡見到了他。
林崖獨占一張八仙桌,桌上倒了七八個酒壺,而他手裡還抓着一隻三足鼎的酒具仰頭往嘴裡猛灌着烈酒。
隔着一扇大開的通風窗,兩兩相望。
林崖嗤笑,摔了酒壺,搖搖擺擺從酒館另一邊的門走出去,不願見滟娘。
滟娘急忙追去,一路撞倒了街市上的好些人。她大呼着他的名字,他卻充耳不聞。
終于,她用盡全力哭喊出一聲:
“你快去黃州!他們早已把她帶走了!”
酒壺“嘭”地砸到地上。
林崖回頭看她,愣住,恍惚,似詢問似驚疑。
忽的,他恍然明白了什麼。
蔚藍的蒼穹雲飄雲散。
眼前天旋地轉,什麼也抓不住了。
此刻他身處潮州,而黃落杉一行人的車馬已經穿越遼闊草原、戈壁大漠,奔赴在千裡之外——
黃州。
何所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