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不再來》
禮也/2024.08.17
chapter1
十月初,鞍嶺這座北方小城鎮已經在降溫。
本就不發達的鎮上藏着一片破敗老社區,舊樓房的外牆斑駁灰沉,和不遠處裝有電梯房的居民樓隔着兩條污水溝,像是楚河漢界。
這裡沒供暖,每家每戶靠燒煤炭度過寒冬。
爆破的水管濺濕了逼仄的樓梯間,濕冷、陰寒感撲面而來。
住在這一塊的自然都不是什麼有錢人,多半在附近鋼廠做廉價苦力活。
傍晚6點鐘。
天色已經暗得看不清人。
昏暗路燈下,有打着單車鈴聲的工人陸續回家吃晚飯。家家戶戶的燈亮起來,煙囪裡冒出黑煙氣兒,門縫裡飄出飯菜香。
當然也有例外。
靠着樓梯口那戶今天又沒消停,謾罵、痛哭聲和酒瓶碎裂的聲音不絕于耳。
椅子猛地砸向堅硬的水泥地闆,甚至蓋住了左鄰右舍開大火的燒菜聲。
“他娘的,養你還不如養條狗,我打不死你!”
男人嘴裡毫不顧忌,帶着醉醺醺的酒意,抓着自己小兒子的腦袋往桌邊磕:“小雜碎,你也敢反老子!你也敢不把我當回事兒!”
“就會護着你媽,還敢推老子,你這逼崽子是不記得自己姓什麼了!我當初就該把你弄牆上——”
不幹不淨的話接二連三地落下來,餐桌上的碗筷砸了一地。
頭發淩亂的女人被踹到大門邊,凄苦地哭求着:“别打他了,别打他了!沈東石,他是你兒子啊。”
“是不是還不一定。”沈東石解着皮帶,惡狠狠地開口,“你别以為老子不知道你趁我不在家幹的那些破事兒!”
這一年,沈凜11歲。
有個酗酒家暴的畜生父親,離婚兩次都未果的可憐母親。
他渾身瘀傷,肢體疼到如同腐肉,削瘦的後脊弓起。
木門乍然被拉開,冷風灌進來。女人趁着沈東石酒勁上頭的晃蕩之時,拉住兒子的手就往外跑,嘴裡還在念叨着什麼。
隻是才走出門口沒幾步,沈凜的後衣領就被後面一道力量猛然拽回去。與此同時,女人後腰挨上一腳,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咚”的一聲悶響。
“跑!往哪跑?”沈東石雙眼猩紅,扯住孩子的頭發罵罵咧咧,“你想和這婊.子去哪?白眼兒狼!”
住樓下那戶人家的天花闆被砸了許久,終于還是忍不住出來勸架:“東子!你怎麼每天都這麼鬧騰,一喝多就不幹人事……”
“哎喲,你媳婦兒都摔在了這也不管!”
樓道裡的感應燈早就壞了,鄰居的妻子在後邊打着手電筒出來。
一道白光劃破死一般沉寂的黑暗,隻見烏漆的樓梯間早已被染紅一片。
從高處摔下來的女人一動不動,雜亂的頭發半蓋住慘白的臉,卻沒蓋住那雙瞪大的眼,鮮血從她後腦不斷往外湧。
“啊啊啊啊啊死人了!快報警!”
尖叫和驚昂聲一并響起,随後是逃竄般的腳步聲,可是樓道裡沒有人再敢開門出來瞧一眼。
沈東石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依舊站在樓梯口那。
他掐着孩子的手微微顫抖,不可置信地看向倒在地上的那具身體,往後踉跄兩步:“臭娘們又在裝,這樓梯能有多高,滾下去就死了?”
說是這麼說,但男人沒下去求證,反而哆哆嗦嗦地逃進了屋裡。
被打得意識不清的沈凜終于失去桎梏,脫力地摔在地上,望向下面的樓梯拐角處。
樓道上的血在流。
男孩額頭上的血也在流,視線漸漸模糊。
……
一個月後。
這起家暴緻死的官司迎來最終判決。
“被告沈東石家暴行為性質惡劣,對妻小長期虐待,多次實施暴力并過失緻其妻子鄭琏死亡。本庭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三條的刑罰幅度,鞍嶺鎮縣級人民法院判處被告沈東石6年有期徒刑,立即執行。”
案子告終,法錘敲下。
庭審中的全體人員和觀審席位上的人共同起立。
“法官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推了她一下,我不知道會把這娘們兒弄死。”
站在被告席上的沈東石滿臉胡茬,梗着脖子大喊:“小凜,你、你快跟他們說,說爸爸不是故意的啊!我兒子還小,我不能坐牢!”
旁聽席上,男孩臉上的瘀傷消退不少,嘴唇幹涸。漆黑僵硬的一雙眼睛死死盯着被法警拖回去的男人,有種不符合這個年紀的冷漠。
他紋絲不動地站定,安靜麻木得像提線木偶。
後邊有一排同是鋼廠的工人聽審完,唏噓不已:“這叫什麼事啊,離了兩次都被勸回來。”
“東子也真是的,從小就不是好東西。去車行倒騰這麼多年沒個出息,在鋼廠做得好好的,又跟工頭幹仗。”
“小琏嫁過來就命苦,沒享幾天福……我前幾天還看見她收拾包袱,以為要走了,怎麼沒走成還把命給送了。”
“孩子還這麼小,她娘家又沒人。哎,麻繩專挑細處斷。”
七嘴八舌之間,把别人家的破爛事兒就這麼聊起來,唉聲歎氣地叙述完一個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