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李銀跟着薛凡點看過奇景無數。
有懸崖絕壁壁立千仞,有高山深澗空谷清幽,也有奇峰羅列、千岩競秀,雪峰之巅氣勢磅礴。
但這片無人區不一樣。
李銀在親眼見到所謂“洞天福地”以前,總覺得故弄玄虛。
可等他真正側着身子從縫隙過去,穿過的仿佛不是岩縫,而是某個打破時空的隧道,再睜眼已是另一個世界。
左右僅僅一面岩壁之隔。
頭頂壓抑燥眼的陽光卻變得明媚柔和,四處枝葉蔥茏繁茂,熠熠生輝,就連李銀眼中千篇一律的岩壁都不再乏味,而是被曬出金碧輝煌的燦亮,仿佛打開一個藏在古絲綢之路荒漠中的首飾盒,卧在當中的一汪碧潭便是最為珍貴點睛的明珠。
綠松石般的潭水澄澈清幽,質地如玻璃,一派春和景明不似人間顔色。
就像一個具象化的标答。
滿足你對“峽谷綠洲”一切想象,所見極具異域風情。
用薛凡點的話說,就是他們貌似一不小心找到了這個世界的bug,完美到不真實。
而更神奇的。
是他們從岩縫鑽過來後其實并非站在“平地”,而是在水潭上方崖壁凸起的一塊飛來石上!
這裡俨然一個絕佳的天然觀景台。
李銀走到邊緣低頭就能看見潭水中有閃閃發光的東西,由點及面,自面再連成片,斑斓的光形猶如一條條綴在水中的銀絲帶,一靜一動間靈動非常。
薛凡點剛才就是被這些如夢似幻的魚看迷了眼,現在也都還一瞬不瞬盯着底下的水看:“居然真是泛銀光,我還以為亂說呢……”
喬治立馬哈哈大笑,對薛凡點的反應相當滿意:“我就說所有來過這裡的人都贊不絕口,絕不會讓你們失望!”
李銀卻看了好友一眼。
他們兩個同行,向來都是自己犯疑心病,這人陽光得不可思議,很少在親眼看見以前就對某個事物下結論、産生懷疑。
“亂說”還是打他們來南塔,李銀頭一次聽見好友提出帶有否定色彩的詞。
可薛凡點一點沒覺得。
站在上面拍夠了,相機往包裡一放,已經開始探身研究旁邊崖壁下去的路徑,躍躍欲試:“銀子,你說咱們有可能下去嗎?來都來了,就這麼看也太遠了,根本看不具體魚的樣子。”
但他們沒帶攀岩的裝備。
李銀:“估計得晚上回去準備一下,明天再來。”
結果喬治冷不丁插進他們的中文裡:“你們是在說下去的事嗎?雖然沒提過,但我猜你們可能會想,所以提前做了準備。”
說着他便将背上的包卸下,半跪在地上一樣一樣開始往外拿。
電鑽、挂片、膨脹螺栓、吹氣管、錘子、岩塞、快挂……
李銀一一看過來,發現他備得還挺齊全。
薛凡點也是一臉驚訝,明顯倆人之前沒通過氣:“敢情你一聲不吭背了這麼多!”
喬治笑笑:“其實我很早就想下去了,但我不會開線。前面來的客人裡也沒有攀岩特别專業的,所以之前我都隻能帶他們在這塊石頭上俯瞰。”
對攀岩來說,“開線”即字面意思,開發攀岩路線。
而每一個地方開發出第一條攀岩路線的人,則被行内稱為開線人,不同地勢地貌對專業和經驗的要求不同,但毋庸置疑都不是普通攀岩愛好者随便能達到的水平。
李銀以前跟着薛凡點沒少幹這事,誰讓這人當個風光攝影師也要沖稀罕。
眼下一聽這底下還沒人下去過。
薛凡點果然興奮起來,伸伸胳膊、扭扭腰,撈上安全繩便往自己身上套:“沒問題!看來我這次升官發财沒跑了!”
他來這的第一件事就研究了岩壁的結實程度。
很多峽谷由砂石和土組成,容易發生塌方,别說攀岩,就是站靠邊一點都不安全,好在這邊還不錯,攀岩條件也過關,有不少适合放置岩塞的裂縫,這樣能盡可能避免破壞牆體去打孔。
薛凡點解決完自己,又去幫李銀套安全繩,問:“組織教的都還記得不?”
李銀分辨了一下他遞來的鎖扣,點頭:“新鎖需要完全擰緊,但這個鎖内帶回鈎,是老鎖,得擰緊回半圈防變形。”
薛凡點立刻笑得露出兩顆虎牙:“厲害厲害,是聰明寶寶,已經出師了。等會兒我先下去,你如果不行就停下來叫我,我再上來和你一起。”
然後薛凡點簡單試了試主繩的牢固程度,一個退步便幹脆從邊上下去了。
攀岩塞是一種得當放進岩石裂縫,能穩穩卡住并承重的機械工具。
結構簡單好用,攀岩者一旦在攀爬過程中不小心失手脫落,能立刻被它從鬼門關撈回來,挂在上一個岩塞固定的地方,也被叫做保命塞。
不僅安全,還能在用後拆除帶走,不傷害山峰和岩體,可以說是攀岩史上相當偉大的工具發明。
薛凡點現在屁股後面就挂了一溜。
他選點很快,但挂得間距比較短,也比較密集。
李銀知道這是為自己和喬治考慮——如果脫落不至于一下掉太遠,還能有效規避撞擊岩壁的風險。
上下十幾米的高度,薛凡點沒花什麼時間便一氣呵成到了底,根本沒用上電鑽、挂片。
喬治看得啧啧稱奇。
正想說要不照顧照顧薛凡點那位斯斯文文的朋友,讓他不行在上面等等也可以。
結果沒等他開口,李銀已經路過他準備順着好友開好的路下去。
喬治明顯一怔。
他看這位挂上繩索毫不露怯,下降速度雖不快,但勝在動作從容,每一步都穩紮穩打,讓人安心就算了,還很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