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之地,有大蒼漠,風吹日曬,八千裡渺無人煙。
這一日,蒼漠深處傳來了陣陣鈴聲。
般星面覆華光,蹚過黃沙。左手持錫杖,右手結佛印,腳印所過之處,像是天水滋養,幻化出雨霧樣的金蓮。
妖魔和毒物聽到她的佛号,紛紛遁行;冤魂聞到散發的蓮香,無不解脫。
般星未曾停留,從日走到了夜,直至看到一抹纖細身影,終于停住了腳步。
“妹己!”
後者聽到了她的聲音,想逃。走出幾步,卻不堪柔弱地伏在地上,秀發順着肩頭滑落,慢慢轉過一張雪白的臉,露出凄美、憂傷、泫然欲泣的神情。
這是一個美麗得不可思議的女孩子。
大蒼漠天色暗沉,日光從雲層裡篩進來,落在她的眼睫上,像溶了點點碎金,被這樣的眼眸望着,殘忍的妖魔也要化成柔水。
于是般星頓住了擡高的錫杖,半晌,恨恨地往地上一杵。
“你,你怎麼能私自跑出來呢?”
她散去臉上的光,露出一張粉面霞腮的臉龐,眉眼俊美又漂亮。眉心點了個小紅點,看上去頗有英氣,像個金尊玉貴的小公主:“七百年刑期還剩一百年,快跟我回去。”
六百年前,般星還是一位充滿理想與抱負的小佛修,響應宗門号召,開展除魔渡惡活動,自請前往最兇險最深邃的地獄十九層,發誓學習地藏王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六百年後,般星想親切地問候那時的自己:傻逼。
一齊修煉的小夥伴,乃至後來的師弟師妹們全成了佛,鍍上光燦燦的金身,頭頂華美的桂冠,戴着數不清寶石的璎珞臂環,在西方極樂世界悠哉樂哉,普照四方。
唯有她一人留在深深的地獄十九層,暗無天日,被評選為‘感動地獄的百年打工人’。
而她的服務對象、萬惡甲方,就是妹己。
“疼。”
妹己楚楚可憐地搖搖頭,牽了牽裙擺,“起不來。”
般星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淺紫繡銀的裙擺下,一對白玉裸足布滿血痕,摻雜着砂礫灰塵。
“我的姐姐,你逃跑不穿鞋的嗎?我在陰市給你買的繡花鞋呢?”
般星心疼地跪坐下來,将她的腳抱在膝上,一時有些犯難。
妹己是個邪祟,還是被關在地獄十九層,至陰至邪的大邪祟。
溫和治愈的佛力對于她,就像用火澆木,隻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放着不管,反而自己會慢慢地好起來。
這樣的東西,曾讓地獄非常頭疼。
俗話說對症下藥,懲戒鬼怪這類陰寒虛渺之物,可以用至陽之火,至剛之雷。
像妖魔這般有實體的,則适合用刀林、磨盤慢慢消磨身體,碾碎神智。
但妹己這隻邪祟,請十殿閻羅一一看過,仍看不出跟腳。
用火燒過,用水泡過,油鍋炸過,磨盤碾過,乃至閻王親自出手連劈十八道雷霆,将妹己劈得身魂俱碎,不過三天功夫,又漸漸恢複如初,宛若新生。
甚至有人懷疑她是蚯蚓成精,但看着又不太像。
雖然荒謬,但僅以‘美’而論,狐族,羽族,乃至天仙們,都難與這邪祟相較。
如此姝色,三界中卻沒有任何來曆傳說,仿佛憑空出世一般,更是古怪。
誰也沒辦法,又不能放着妹己不管,否則地獄尊嚴何在?最後頭頭腦腦一合計,辟出地獄十九層,專門用來關她一個邪祟。
般星剛入地獄時,十殿閻羅很熱情地接待了她,說有個很輕松、功德多的小任務,旁人不夠格,正适合覺悟高尚的佛修弟子。
後來般星才醒悟,老闆的話要反着聽。
她每天都要念誦《地藏經》,用金色的佛力一遍一遍洗刷妹己的肌骨,削弱她邪祟的體質。
——輕松是輕松,不過持續六百年而已。
——功德也是真多,都是自己掙的。
六百年日夜誦讀,妹己變得愈發虛弱,恢複速度也大不如前,從不可一世的大邪祟,變成了如今慘兮兮的小可憐。
般星理應感到驕傲。
但——
“疼...真的好疼,般星,你想想辦法。”
這才一會兒功夫,妹己漂亮的眼眸蓄滿了淚,一聲一聲喊疼,聲音又輕又軟,般星的心像被攥緊了一般,簡直受不了。
她從清淨瓶裡倒出幹淨的水,打濕帕子,為妹己擦拭,一邊安慰道:“除了越獄,你要上哪兒吃,上哪兒玩,我帶你去,趕着明天巡查前回去,你看行不行?”
妹己有無不可地點點頭,臉變得很快,也不哭了,東張西望起來:“這是哪兒啊?”
般星無語:“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兒,還敢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