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居然是個世子。
卓文靜忍不住在心裡爆了句粗,然後若無其事的松開手,她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友好一點,心平氣和的說:“世子,您剛剛差點砸死人知道嗎?”
世子惱羞成怒:“我說了陪你錢!”
卓文靜剛松開的手立刻抓緊了他的衣領,臉色陰沉而冰冷,眼睛裡流露出的冷光和深色讓人心中發寒:“我剛剛說什麼,你差點殺了一個人,沒聽懂嗎?”
她語調低緩,聲音平穩,語氣稱不上嚴厲,一句話十幾個字,每一個字在鐘陸離聽來都如寂寂深夜為亡靈而鳴的鐘聲一樣令人畏懼顫栗。
養尊處優蜜罐裡泡大的世子又怎麼見過,于滿目瘡痍的故土上、于慘烈殘酷的戰火和殺戮中成長起來戰士,即使是擁有無窮力量的時光也洗不淨的黑暗和戾氣。
鐘陸離仿佛被深淵凝視着。
“你不負責任的行為差點殺死一個無辜的路人,這個人可能有父有母,有妻有子,他們會因為你永遠的失去兒子、丈夫、父親,你拿錢來賠?”
鐘陸離被她盯着,手腳都沒力氣了。
卓文靜說:“知道錯了嗎?”
鐘陸離驚恐的看着她,點了點頭。
“然後呢?”
鐘陸離腦子基本是空白的,表情茫然。
時彥道:“對不起。”
鐘陸離重複:“對不起。”
“我知道錯了。”
鐘陸離說:“我知道錯了。”
卓文靜松開他的衣領,硯台塞給他,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了。
鐘陸離盯着被關上的門,漸漸地回過神來,他想到剛剛自己竟然被吓的什麼都不知道了,在時彥面前那麼丢人,不由得惱羞成怒,一瞬間殺人的心都有了。然而當他做好心理準備轉過頭看着時彥時,卻發現自己這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臉上并沒有他預想中的嘲笑、諷刺或者憐憫這些神色,他的朋友安靜的注視着他,和以往任何時候沒有不同,臉上依然是鮮少有表情的冰冷,然而那雙眼睛裡卻有着真切的關懷和擔心。
他忽然覺得很挫敗,臉上火辣辣的燒着,為自己的行為和想法感到難堪,想到他和時彥不可調和的矛盾,心裡說不出的疲憊和難過。
那些報複打擊的念頭煙消雲散了,兩個人誰都沒有先說話,鐘陸離彎下腰輕輕地把硯台放在地上,忍住去看時彥表情的沖動,沉默的離開。
隻剩下一個人的時候,時彥臉上的表情才像是要哭出來,他拼命忍住,目光艱難的從那方破碎的硯台上移開,眼睛裡閃着水光,低聲說道:
“你自己選的路,不能後悔。”
他收拾好心情,把鐘陸離扔到地上的書冊撿起來,那方硯台他沒去管,離開包間,緩緩的走下樓梯。
跑堂的恭恭敬敬送他出門,招來轎子擡他。
卓文靜的聲音在他身後喊:“時大人。”
時彥回過頭,有些意外:“大……”他沒把那個稱呼說出來,想到卓文靜去而複返可能有的原因,了然,“你盡管放心,他不會找你麻煩,也不知道你是誰。”
卓文靜心說他要是有臉回來找我麻煩,就不是抓着衣領不痛不癢的說他幾句那麼簡單了。不過這個就沒必要解釋了:“我是在等你,時大人。突然想起有件事忘說了。”
時彥神色冷淡:“請講。”
他似乎比以前讓人難以接近,眼神寂若古井,不起波瀾。
卓文靜突然問:“你帶錢了沒?”
時彥:“……有一些。”
卓文靜笑嘻嘻的說:“那就好辦了。”
一刻鐘之後,這家酒樓的大堂。
卓文靜慢條斯理的用筷子把涼面攪拌均勻,時大人不習慣換了個姿勢,懷裡仍然抱着書,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神态有些僵硬。
“你可以到包間裡吃。”時彥總覺得屁股底下的椅子沒擦幹淨,他看到了桌子上一層油光,默默地收緊了手臂,以免衣服不小心沾上去,他低聲說道,“不用你還。”
卓文靜搖頭:“我是有原則的人。”她低頭,呼噜噜吸了一口均勻的沾着醬料和辣椒油的面條,時彥感覺有湯汁油點飛濺出來,忍不住低頭看了眼袖子和前襟,幹淨的。他聽着卓文靜吃面的聲音全身都不舒服,又不好挪位置,隻能努力分散注意力不去想(根本沒有)到處飛濺的湯料。大堂人多,耳中是嘈雜的人聲,時彥越來越熱,忍不住輕輕扯了下發緊的領口。
一把扇子從斜旁遞了過來,卓文靜右手拿着筷子慢吞吞的吃面,頭也不擡,左手保持着遞東西的姿勢。
時彥遲疑的接了,在胸前打開,半開半合的扇,動作十分文雅。
卓文靜忍不住笑出聲。
時彥在這種場合不如卓文靜自在随意,哪裡都不對勁,聽到卓文靜笑莫名的有些羞惱,拿着扇子不動了,冷着臉低聲問她:“大小姐因何發笑?”
卓文靜面不改色道:“我想到小非和我一樣不喜歡讀書,可一旦到了自己擅長的領域就熱情洋溢的像顆小太陽,眉飛色舞,充滿了自信的模樣,十分耀眼啊。”眼前浮現出唐非開懷的笑臉,即使被汗水打濕了也透着别樣的誘人,那專注的望着自己的眼神,那鼻尖上細細的汗珠,還有潮紅的臉蛋,微微上翹顯露出充滿活力的少年人俏皮又可愛的嘴唇……她會心而笑。
等等我在想什麼?
卓文靜痛心疾首: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