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六月，天氣熱得厲害。

樹蔭下，程微言小心将輪椅推到了陰影處，才喚了輪椅上的人一聲——

“褚涯。”

她擡起手，用指尖輕輕碰了碰褚涯臉上的傷，眼帶憐惜，語氣溫和：“很疼嗎？”

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十分漂亮，更因頰上的紅腫顯得脆弱可憐。

他微垂着頭，露出白皙的脖頸，手不安地蜷在膝上。

他剛才不小心摔下了樓梯，臉頰正好磕在扶手角上，當時就見了血。

傷口扯得他心裡一陣悶，本打算出來透口氣，卻不想剛出門就碰見了程微言。

“不疼。”他不自然地往後縮了縮，雙拳愈發緊張地攥起，聲音很小。

程微言的手撫上來時，溫溫潤潤的，像一塊玉在臉上滑過。

傷口的疼痛仿佛也緩和了，叫他忍不住顫了顫身子。

等避開了，褚涯又後悔地緊了緊手。

她從沒像今天這樣親近過他。

不該躲的。

“傷口有些重。”程微言一歎氣，“治療倒是簡單，就怕你的身體撐不住。”

褚涯的頭埋得更低。

“我太沒用……”他這話說得沉悶，又壓着點不甘心的意味，“你本來可以選擇安舟作為你的獸靈。”

褚安舟是他的弟弟。

跟他這個殘廢哥哥不同，褚安舟更強大，也更招人喜歡。

他們褚家是虎妖一族的主脈。

雖說身處現代，世界仍像千百年前那樣被分為人、仙、妖、魔、鬼五界。

以往，各界紛争不斷，戰亂頻發，直到百年前魔門被仙界封印，争鬥才有所緩和。

眼下，靈力資源多集中在人界。

故而，除人界外其他三界都隐匿起了自己的存在，以方便與人界相來往，同時借助人類的福緣和人間的靈力資源等助自己修行。

仙、妖、鬼三界也分别有仙閣、妖管局和地府三個機構來隐瞞自己的存在、處理與其他族類的事務。

在這樣的刻意隐蔽下，鮮有人類知道其他三界的存在。

而身處這個可以修仙的現代世界，妖族修煉往往有兩種目的：

要麼是為了能夠登入仙界，成仙成聖；

要麼一門心思撲在精進妖力上，以獲得力量為目标。

虎族則是前者的一大代表。

他們與其他妖族大有不同，向來崇尚仙門正道。

正是因為這個，虎族從一開始就更親近仙界。

虎族的祖先也以能夠與修仙者結契，成為他們的獸靈為榮。

不過，随着時間推移，虎族和仙者間的關系漸漸發生了變化。

以往虎族作為獸靈，更近似于任修仙者安排的坐騎。

而到了現代，虎族和修仙者的結契則更為平等——

虎妖一旦年滿十六，就會接受靈力測試。

如果通過測試，便有資格被修仙者挑選成為獸靈，幫他們收惡妖惡鬼；修仙者則帶虎妖踏入修仙界，助其修仙道。

褚涯早在兩年前就通過了測試，卻因為靈力薄弱、身有殘疾，所以無人挑選。

而他的弟弟褚安舟恰恰相反，上月通過測試之後，就有好幾十修仙者來褚家說要将他收為靈獸。

但褚爸爸早就有了打算，他想請程微言收下褚安舟。

程微言可以說是修仙人中的佼佼者，據說她深居山林數百年，鮮少下山。

這次也是因為褚父特意送了好幾次請帖，她才會千裡迢迢趕來褚家。

出乎意料的是，程微言直接拒絕了褚父的請求，然後選擇了被所有人遺忘在角落裡的褚涯。

*

似是想起當時選擇褚涯的情景，程微言輕笑了一聲：“褚涯，你想得太多了。我既然已經選擇了你，又怎麼會出爾反爾呢？”

褚涯稍寬了心，不過疑慮還在。

到現在，他都不明白程微言為什麼會選擇自己作為靈獸。

而且，她已經在褚家住了整整一月，明天就是離開的日子。

周圍的人都說，他無用到隻剩一張好看的臉了。

那麼，要是連這張臉都毀了，程微言會不會抛下他？

想到這兒，褚涯側過臉，以便掩住受傷的那塊地方，猶豫着小聲說：“我幫不了你。”

不能幫她抓妖，甚至不夠保護自己。

他為程微言選擇了他而高興不已，但更多的卻是不安和自卑。

“我相信你。”程微言取出藥膏，抹了點，然後仔細塗在褚涯的傷口處，“而且，你也可以永遠信任我。既然做出了選擇，那我就不會抛下你。”

程微言的話比藥膏起了更多止痛作用，褚涯僵硬地感受着臉頰上的冰涼，擡起了頭：“真，真的？”

一雙貓眼裡含着濕潤的淚意，眼眶微紅。

程微言彎了彎眸子：“真的。”

聞言，褚涯用力掐了把手，唯恐一雙獸耳會不恰時地蹦出來，在她面前丢臉。

幫着他簡單處理了傷口後，程微言又讓褚涯進去休息一會兒。

等眼看着人進了房門，她緩緩擡起手，在額心一摁，關掉了“性格控制器”。

頃刻間，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不見，換之以倦怠。

程微言懶散垂眸。

這隻小虎妖麼，現在看着乖乖巧巧的，軟糯得像隻貓，但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沖着她亮出利爪，以當威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