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還未出閣時,曾在上元佳節跟着姑父姑母出門看花燈,她在長街上偶遇了這位書生,對他一見鐘情,非要嫁他不可。姑母疼愛表姐,又見那書生也是儀表堂堂的人物,雖然家境貧寒了點,但有功名在手,日後也不愁沒有出人頭地的日子,思來想去也就答應了。”
“那你的表姐現在過得如何?”
“過得挺好的呀,臣妾家中的長輩從前一直拿表姐的事情教育我們,讓我們千萬不要像表姐那樣迷了心智,嫁給一文不名的男子。可後來,表姐夫中了進士,青雲直上,前途大有可為,長輩便又誇表姐慧眼識珠,自己給自己擇了一位好郎君,是個有主見的女孩子。”
魏晗烨笑了笑,“貧賤夫妻百事哀,你表姐确實很有勇氣,也很有眼光。”[1]
“是啊,表姐後來曾和我說,與其等着家裡給自己找一個什麼都不會的纨绔子弟,不如自己挑個真心喜歡的意中人,與他相伴一生,白頭偕老。”
“你似乎很羨慕你的表姐。”
“當然啦,一見鐘情的相遇,命中注定的相守,天底下有哪個女子會不羨慕呢。”
魏晗烨若有所思,“那你為什麼要聽從母後和林家的安排,嫁給朕呢?我們在除夕宴前從來沒有見過面,你可别說,你在除夕宴上對朕一見鐘情了。”
林清婉掩唇一笑,“臣妾不敢欺瞞陛下,臣妾對陛下還真沒有一見鐘情的感覺。”
魏晗烨見她如此率直,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你當初為什麼會那麼堅定地嫁入宮中呢?”
她把下巴埋在他的頸窩處,輕聲道,“因為比起一見鐘情,臣妾更相信日久生情。”
“日久生情?”
“是啊,陛下,我們有了蘭茵,如今又有了臣妾肚子裡的孩子,可不是十分難能可貴的感情嗎。臣妾守着陛下,陛下也疼惜臣妾,可不是日久生情嗎。”
魏晗烨彎了彎眉,“皇後說得對,我們的确是日久生情。”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背,“不早了,睡吧。”
林清婉像隻小貓一樣,往他懷裡蹭了蹭,“那陛下閉上眼睛,我們一起睡。”
“好。”
一月後。
常德宮。
“陛下,三乘大師求見。”
“快請。”
魏晗烨笑着迎了上去,“大師怎麼來了,真是意外之喜。”
三乘大師念了聲佛,“我不日要去雲遊,臨行前,想求施主一件事情。”
“大師這樣講,朕實在是不敢當,若有朕能幫上忙的,大師但說無妨。”
“陳施主心結未解,郁郁寡歡,我想帶她出去散散心。”
魏晗烨愣了愣,“旌兒?”
“施主是舍不得她嗎?”
魏晗烨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朕隻是覺得她身體尚未痊愈,一時半刻不宜出行。”
三乘大師沉吟半晌,緩聲道,“我知道施主待她的情誼非比尋常,隻是施主也要明白,陳施主雖然是大魏的将軍,但她到底是個女兒身,如今,她在宮中已經住了一月有餘,街頭巷尾,早有議論,施主此舉,對她究竟是好是壞,還未可知。皇後娘娘身懷六甲,最忌多思多想,施主為國本計,也當思慮一二。”
魏晗烨如夢初醒,後悔不疊,他的确舍不得席容煙,對他而言,即便不能和她在一起,每天能看見她的笑容也是好的,可他卻忽略了此事對席容煙的影響。
“大師所言甚是,是朕疏忽了,隻是不知大師此去,幾時回來?”
“歸期未定,一切都随緣吧。”
魏晗烨斂眉不語,許久才說,“一切随緣,也是好的。”
三乘大師淡淡一笑,“施主,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大師有話盡管說,朕洗耳恭聽。”
“我小時候很喜歡一隻小鳥,每天做完功課,都要特意找時間逗逗它,那些日子,那隻小鳥帶給了我許多快樂。後來有一天,小鳥長大了,飛走了,我很傷心,為此哭了很久。我記得我師傅問我,我到底是舍不得那隻小鳥,還是舍不得過去的那些時光?施主以為如何?”
“朕覺得,大師應該是舍不得那隻小鳥吧。”
“是啊,我當時也是這麼想的。師傅笑了笑,接着問我,我舍不得那隻小鳥的什麼?我說了我和小鳥之間發生的點點滴滴,說到最後,我才發現,我已經記不清楚那隻小鳥最開始的樣子了,我舍不得的其實是那個年幼的自己。”
案上的錯金流雲博山爐紫氣氤氲,魏晗烨凝眸看了一陣,似有所悟。
“施主,時歲流轉,便如東流之水,去而不返,施主在水中看到的不過是記憶中那人的影子罷了,彼時之人已經不在,眼前之人才最要緊啊。”
“眼前之人?”魏晗烨心中一動,忙道,“多謝大師指點,朕明白了。”
三乘大師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绛紅色的袈裟飄逸在連綿的朱牆之外,風一吹,便散了。
魏晗烨望着三乘大師的背影,忽然想起他在十年前曾經贈給自己四句偈語。
那時,魏晗烨以為這四句偈語是,傾予風中酒,酌飲雲上塵,天地一竹篙,誤入此中門。如今方知,是自己會錯了意。合該是,傾予風中酒,酌飲雲上塵,天地一竹篙,勿入此中門。
魏晗烨擡頭瞧着梧桐樹上的一雙新燕,笑了笑,“還好,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