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随着祭文一起送去西境的，除了承襲爵位的诏書，還有擢升湯業、湯赉品階的聖旨，封湯象為一品武安将軍，承襲平西侯爵，掌西境十七萬兵馬，三子湯業為二品左衣将軍，四子湯赉為二品左護将軍。

湯業與湯赉仍有兵權在手，這十七萬兵馬表面上統歸湯象執掌，實則兵士将領早有分心，這道聖旨一下，雖然暫時平息西境的内鬥，但也留下隐患，後宣帝又下旨增派監軍前往西境，此舉也耐人尋味。

湯氏兄弟三人接旨後，猶猶豫豫地詢問先世子湯擎的夫人如何安置，所有人這才想起來，湯擎遺孀還在盛都。

趙泠宜回都多年，以未出閣的趙家二小姐身份自居，他人幾乎忘了她是湯擎的妻子，送去西境的聖旨裡，更是半個字都沒有提及。

趙泠宜當年在夫君剛戰死不久就跑回娘家，在都不表湯家兒媳的身份，卻又不談和離，顯然還想抓着西境的聯姻。

平西侯在世時縱着她，如今換湯象，自然不想認下這個嫂子，畢竟一旦認下，那曾經跟着湯擎的那些人，弄不好又起異心，湯象慶幸她沒有孩子，趙家也已不是從前有聖寵的皇親，湯象更不用顧忌。

于是乎，西境那邊又傳來消息，稱趙二姑娘芳齡尤在，不敢耽誤她終身大事，願與之和離。

“你猜她會不會答應？”沈令姜揚起好看的眉毛，難得提問。

卻聽見身旁的一聲：“張嘴。”

她下意識張開嘴巴，接着嘴裡被喂進一顆櫻桃，她嚼了兩下，“有點酸。”

“酸嗎？”蘇克自己嘗了一顆，“是有點。”

桌上這一碗紅通的櫻桃是當季第一批熟果，剛從樹上摘下來，一上市賣就被哄搶完。

蘇克好不容易搶來這麼一份，一大早捧進督公府，一顆一顆認真洗幹淨了，再端過來，喂給心上人吃。

沈令姜不像其他人那麼鐘愛櫻桃，不過她沒說出來，蘇克給她喂，她就接着吃，喂了幾顆，蘇克也發現了，“還想吃什麼水果？”

她下意識就答：“荔枝。”

蘇克記下，“好，我明兒去看看。”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趙泠宜？你覺得她如今還能自己左右結果？”

“難說呀。”

或許從前趙泠宜看不上西境世子夫人這個身份，但現在，世子遺孀不失為一個好籌碼，退可享受榮華富貴，進嘛，可進的東西多了。

以她對趙泠宜的了解，不可能會就此放棄這一個身份，即便是空有名号，她也會想辦法攥住。

蘇克沒想到那麼多，隻是聽她多次提及這女子，顯然對此人一直存有戒備，“這麼看好她？”

此看好，非彼看好。

蘇克想起在上瓊别苑，趙泠宜設計的那一局，手段實在稱不上高明，認為此女的聰明才智也僅在于此。

沈令姜淡淡一笑，捏起一顆櫻桃，輕輕敲打他腦袋，“不要小瞧女人，尤其是深處絕境的女人。”

蘇克拿過櫻桃，扔進嘴裡，“先生教訓的是。”

果不其然，趙泠宜沒有立即答應和離，而是進宮求見皇後，懇請讓她回西境取回丈夫的遺物後，再親自與平西侯談和離一事。

湯擎去世多年，哪裡還有什麼遺物，皇後心知肚明，卻也同意她的請求。

趙泠宜得到容許，就立刻啟程前往西境，沈令姜得到消息，挑眉得意地看向蘇克，仿佛在說：我聰明吧。

蘇克剝完荔枝皮，把晶瑩剔透的果肉遞給她，毫不吝啬地誇贊：“令姜真聰明。”

輕輕咬一口荔枝肉，嘴裡爆汁，甜滋滋的口感瞬間俘獲了她的味蕾。

真甜，甜得她眼裡都是蜜糖。

“不過她要回去幹什麼，争奪财産？”蘇克有些不解。

沈令姜道：“她要是想享受榮華，大可對湯象保證，永遠做個後宅遺孀絕不生事，湯象就算看在他死去大哥的份上，也會養着她到老的。”

“所以？”

沈令姜也剝好一顆荔枝，把果肉放進他掌心，耐心同他說：“倘若她不甘于此呢？倘若她想趁機作亂，趁機與湯家另外兩個人串通？湯家三兄弟争世子之位争了數年，眼下平息下來的是明面上的争奪，暗地裡恐怕硝煙四起。”

這時候，隻要有一顆想上位有野心的人，便知道可以挑起兄弟阋牆，攪亂平西侯府，從中得以謀利。

蘇克：“……”

蘇克沒有想到這一點，不，他壓根就不會想，不會認為趙泠宜能有這樣的謀算，别說他沒想，恐怕連湯象也不會想到，一個弱女子将會對他的地位有威脅。

而沈令姜想得到，因為她能看懂這些生來就是貴族人的野心，那些享受了大半輩子權貴高位的人，一朝跌落，會去貪念那點榮華富貴？

不，他們會更想要權勢地位卷土重來，會利用一切可利用的，重新往上爬。

蘇克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

如今的趙泠宜孤身一人回西境，無依無靠，有誰會懷疑？

沒人會懷疑。

可沈令姜懷疑了，在趙泠宜還沒有任何動作，人都還沒走到西境，沈令姜就已經在預測平西侯府未來要發生的事情。

棋手尚未落子，她就已想到對方後面的九十九步如何走，恐怖如斯。

換做旁人，發現沈令姜有這樣的心機算計，恐怕早已退避三舍，偏偏蘇克上瘾一樣地喜歡她這種算計。

蘇克輕輕歎息，滿目溫柔，“到底是誰教的你啊。”

每當他以為已經充分了解她，下一刻，又有新的東西在吸引着他，蘇克認栽。

誰教的她？

是生存。

沈令姜露出一絲悲涼的笑意，給他忠告，“永遠不要小瞧女人。”

桃夭這時領着蔣伯相來到二人面前，蔣伯相上前行禮，“姑娘有何吩咐？”

蘇克給他扔一顆荔枝，“你叫伯相過來的？”

沈令姜點頭，盯着蔣伯相好一會兒，對方不吭聲也不疑惑，站在原地任她打量。

蔣伯相自從進到院子裡，行過禮後，就恭恭敬敬地站在她面前，沒有絲毫逾矩，即便和蘇克處成兄弟，但站到沈令姜的面前，他永遠恪守自己的身份。

“我叫你來是想問你，還想出人頭地嗎？”

蔣伯相沒有任何猶豫，點頭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