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姜聽這話隐隐不舒服,“旨意……可知何時啟程?”
“回姑娘的話,師父調任與南安王就藩時日同時在下個月。”
“這麼快。”
“是。”
沈令姜捏着書信,不知想到了什麼,王衣見她沒再問話,便低頭說:“宮中事務繁忙,那奴才先告退了。”
“好,辛苦你跑一趟。”沈令姜示意桃夭給他賞錢。
王衣領了足足一袋銀兩,立即千恩萬謝告辭。
待人走後,沈令姜忍不住又重新看一遍信,眉間有着擔憂。
桃夭見此,開口安撫:“督公身體一向硬朗,又有王衣他們照料,宮中必定不會有什麼事情,姑娘放心吧。”
白芷也道:“是啊,姑娘不必擔憂。”
“我擔心的不是在宮裡,而是……”
“姑娘是擔心督公調任越州以後?”
“是啊,以後。”沈令姜輕歎。
以後究竟會怎麼樣?
阿翁離開盛都,等同于離開緝察司,沒了權柄在手,他就不再是權閹,恐怕即将面臨諸多威脅。
宣帝這是,另一種卸磨殺驢的手法?
那為何還給她賜婚?
“姑娘,三公子來了。”
沈令姜回頭,就見蘇克疾步走來,他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那笑容很好地安撫了她此刻有些焦慮的心緒。
“我……”
沈令姜剛剛張嘴吐了個字,就被他撲過來緊緊擁抱住。
一旁的桃夭跟白芷見狀,悄無聲息地退出去,順帶把門關上。
蘇克說:“忍不住就想見你。”
他真的忍不住,宣讀完賜婚聖旨的太監剛擡腳出門,他立刻就跳上馬疾馳過來,如此迫不及待。
沈令姜感受到他的喜悅,這股喜悅也感染了她,擡起雙手,慢慢回抱他,下意識說:“我也是。”
蘇克聞言立馬說:“那你怎麼不來見我?”
“每回都是我來找你,我若不來,你就真不見我了?南城跟北城的距離又不用跋山涉水,我在家等得花都謝了,都不見你來找我。”蘇克越說越委屈。
他是會順杆爬的。
沈令姜努力想找個理由,蘇克忍不住笑出聲,臉上早已不見半分委屈,轉而一副得意,“罰你。”話落,立刻低頭含住她的嘴唇。
适當的賣慘果然很有用。
輕揚的笑聲自唇間洩露出來,蘇克邊吻着她的唇,邊說:“你就在原地,哪兒都不用去,我會去找你,就算跋山涉水。”
“你隻需輕輕招手,我就會奔向你。”
沈令姜看着他那副笑意,輕哼一聲,調情般的控訴:“我不招手,你都貼上來。”
蘇克笑意更深,“對,我看見你,就跟狗見了骨頭似的。”
“什麼比喻。”
“你不是罵我狗東西呢嘛。”蘇克歡喜着,“狗東西要放肆了。”
接着迅速埋頭輕啄兩下。
沈令姜簡直拿他沒辦法,“狗東西。”
“開心些了嗎?”
原來是故意逗弄她開心,沈令姜心中歡喜,不過面上不表露,又瞪他一眼,“還提醒我。”
“……失策了。”
見她眉眼間仍凝聚愁容,蘇克牽起她,走去書案前坐下,然後鋪紙、研墨,研好墨了,又執起筆遞給她。
“寫吧。”
自己心煩意燥靠寫字靜心這事,他也知道,沈令姜扯了個笑,接過筆,沉默着緩緩寫下第一個字。
等她落筆,蘇克這才說起那些事情:“調任一事,并非壞事,你要知道,權宦一般沒有好下場。”
第一個字收尾時筆尖抖了一下,勾歪了,她抿唇想換張紙重新寫,被攔下。
“就這麼接着寫。”
“毀了。”
“毀了不行?”
“行的。”沈令姜輕聲答應,就接着寫了。
“雖說眼下緝察司深得皇上重用,但倘若……”蘇克頓了下,改口繼續說:“朝局變換,最先有動蕩的就是緝察司。”
沈令姜聽明白他話裡隐晦的暗示,宣帝如今身體要不行了,一旦新皇登基,必會打着處置奸佞,肅清朝堂的理由,先誅殺一波異黨,首當其沖,一定是她阿翁。
有閹人當道的朝代,皇位更疊後,第一把刀斬殺的必定有宦官,曆朝曆代都如此。
她其實早就清楚了,作為權宦最後的下場,身首異處都是好的。隻是,心裡清楚是一回事,事情發生在眼前,難以接受又是一回事。
“這個時候,離開盛都未必不是件好事,還有冊封七皇子一事,怎麼看都像是給兒子找了個退路,小小年紀就封王,獨一例。”
筆尖又再次頓住,沈令姜忽然想到七皇子,是啊,把他忘記了。
真是當局者迷,她一直擔心阿翁,乃至忘了冊封一事。宣帝從前一直透露着要立七皇子為太子的意圖,突然封為南安王,并把人遣去越州就藩,像是早有準備。
與其讓小兒子登基後又被兄長搞下來,還不如給鋪最好的後路,江南最富庶的越州做為封地,且還有大赦皇恩加身,七皇子此生可永保榮華富貴。
等等,聖旨裡是就藩南境,而非越州,那意思是,南安王封地是南境三州,還有設立越州守備衙門,宣帝此舉,是要讓阿翁給七皇子保駕護航。
原來如此。
這麼一來,燮王一派自然不會樂意,他們會在就藩前做手腳的吧,比如小皇子突然暴斃。
宣帝估計也想到了,所以加賞三千精衛,他當真是疼愛極了七皇子。
所有事情想通了之後,沈令姜落筆越來越快,寫的字越來越順,很快完成一首詞,把筆擱回去,從頭到尾看過,隻有開頭的東風兩個字寫得差勁了些。
“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3]”蘇克念出最後一句,随即擡眸看她,笑盈盈,“那人是誰?”
“是個混賬。”
混賬笑得很是開懷,把這首詞拿走,卷起來,“那歸混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