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碎步緊倒騰着,瑞華喘了喘,“太傅大人,别看了,要變天了。”
他恭敬而急切地看着太傅大人,可對方連一瞥都懶得給他,鳳目靜靜看着漸漸清透起來的天,雪還是降下來了。
苻無舟伸出手,此時恰有一片雪花落在指尖,玉質一般潔白的手指碾了碾,雪花變成水珠,碎了。
瑞華正要張口再道,太傅大人卻收了手,抄袖轉身,“本官知曉了,公公回吧。”
與此同時,皇帝終于從内殿深處的靜室内踱出,青絲淩亂垂散,面色青暗,他擡擡手,瑞緣公公急忙走來,見陛下似乎是有什麼旨意要說,便微彎着腰恭候。
“傳朕旨意,讓刑部走一趟太傅府吧。”
“陛下……苻大人可是先帝給陛下留下的人啊。”瑞緣終于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口,他不懂朝堂,卻也不想陛下做出什麼後悔的事,他從心底裡不相信,從前拼了命也扶持陛下穩固江山的苻太傅,會是衆人口中的大貪官。
終是要勸上一勸,哪怕他身為陛下的親信至少不該。
“讓刑部問仔細些,朕給他申辯的機會。”說罷,皇帝重重咳了兩聲,身形有些晃蕩。
瑞緣上去扶,被皇帝一把推開,“連你也可憐朕?”
“可憐朕孤家寡人,衆叛親離,連祖宗都怒其不争,”皇帝冷笑一聲,“那又如何,不過是一群動也動不了的牌位罷了。”
“是,是……”瑞緣公公擦了擦冷汗,陛下又要犯病。
“既然祖宗們不高興,北宮那些宮人便不用留了,殺了伺候他們去。”
一犯病就殺人,陛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瑞緣已記不清,隻隐隐記得,似乎從多年前的某一夜,太傅從陛下的寝殿裡走出,之後陛下便喜怒無常,時不時犯一回瘋病。
他無奈轉身走入夜色中,天空何時又飄起了雪呢?瑞緣實在不想去傳這旨意,可若不聽陛下的,恐怕連自己的微命也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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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侍郎帶人包圍太傅府的時候,太傅大人正敞着門,在堂内煮酒,身後站着一位勁裝侍從,侍從配劍,是一貫在太傅身邊保護的高手。
苻無舟見刑部侍郎站在門口,便擡手招了招,“一起飲一杯吧?”
清雪不疾不徐地落下,在石磚地上鋪了一層,牆角的一枝梅花妖豔地開着。刑部侍郎緩緩走近,行了一禮,卻并不坐下,“太傅的好酒,本官消受不起。”
“既不飲酒,侍郎站着,豈不讓人覺得是本官輕慢了你,傳到外面,就又要說本官的不是。”苻無舟輕笑一聲,酒已煮好,他兀自倒了一杯。
門外的衙役等得急切,刑部侍郎卻擡手示意先不要動。
太傅緩緩飲了一口,“本官若沒記錯,刑部尚書早該調任,卻還是霸着位置不讓,侍郎大人想不想往上走一走啊?”
“太傅大人想賄賂本官?”
“非也,”苻無舟理了理袖口,“本官的案已是死案,沒有轉圜餘地,倒是本官日行一善,想給自己留點好名聲罷了。”
刑部侍郎暗嘲,這人也太過天真,他的名聲早已狼藉,救無可救,便隻當苻無舟與他玩笑。
催促道,“太傅大人這酒可喝夠了?”
苻無舟從袖中抽出一張疊着的紙,遞給刑部侍郎,“你們這位尚書實在不行,本官早想換了,隻是陛下近來不大聽我的,”苻無舟笑,“辦我這件案子吃力不讨好,侍郎大人不會僅僅因為查了我,就升官加爵,不然尚書怎麼不親自來?”
刑部侍郎不知這位太傅打的什麼主意,可對方表達善意,他态度便軟了三分,收了那疊着的紙,說道:“大人,時候不早了。”
最後一口酒飲盡,苻無舟起身,侍從走來扶起他,他看了看門外的天色,說道:“今日這雪下得好……”
苻無舟聲音漸漸虛弱,喉口腥澀,竟然漫出血絲來。
“大人,”刑部侍郎驚起,“今日隻是過堂審問,何至于此!”
“侍郎啊,本官有一言,”他斜斜靠在侍從懷裡,侍從神色悲恸,苻無舟繼續道,“自古,權臣終有下台的一天,難有善終。”
他沒說,尤其是這位陛下,他們之間早已沒有轉圜的餘地,何苦還要走刑訊逼供這一遭,受那麼多罪?多痛,多累啊。
“告訴陛下,本官先走了。”
苻無舟說完,頭一歪,魂歸九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