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下得很大,也很久,大到整個村落和田地裡都被覆蓋了厚厚的一層雪,然而這樣大的雪并沒有擋住死神的腳步,也并沒有擋住送行者的腳步,一把把傘樹立在鵝毛大雪中。
蘇佳甯從人群的注目中穿行而過,逝者就是在家中咽了氣的,已經是九十歲的高齡了。
老人家中格外樸實,從城市裡急忙趕來的孩子們甚至還沒有擦淨身上的雪,家中彌漫着的草藥香氣中混雜着老人氣。
老人就這樣靜靜躺在席子上再沒有了氣息。蘇佳甯走上前這才好像明白為什麼送行的人如此之多。
姥姥尚在時自己也見過這位老人,他如同姥姥一樣,總是笑盈盈的。
蘇佳甯依例鞠了一躬,便開始了工作。
不過這老人的人生經曆似乎并不一般。
“這是什麼?”秦羽看着他身上那塊不同尋常的傷痕問道。
“像是子彈留下的痕迹,應該是槍傷。”
“子彈?槍?”秦羽并不太能夠理解。
一旁的小江以為在跟自己說話,上前道:“這是經曆過戰争?”
老人的兒子女兒也已經年邁,桌子上擺着的就是老人的勳功章。
蘇佳甯心中又對這個逝去的老人有了更深的敬意。
靈柩前衆人披麻戴孝,紛紛跪拜。
村裡的禮節相比城市更加繁複和隆重,隻是跪拜都能拜出許多花樣來,蘇佳甯在一旁看得起勁,秦羽卻猛然回頭。
蘇佳甯察覺道了她的異常,回頭看去,一團稀薄的霧氣在身後萦繞。
她拍拍秦羽的手,又重新站的端正,隻做不理。
“他在看我……”秦羽說道。
那可不,别人都披麻戴孝不是黑就是白,隻有秦羽一身紅色衣裙,也就是旁人看不見,不然站在人群中格外注目。
“你還是先離開吧,不合時宜。”雖說家屬看不見,但逝者頭七未過,看見了自己靈柩前有這樣的厲鬼,是要吓活過來,況且不管看不看得見她站在這裡都并不顯尊重。
秦羽垂下眼簾,化成一團紅霧散去了。
“孩子,你知道她是個厲鬼嗎?”那團霧氣緩緩的飄了過來站在了她的身邊。
蘇佳甯知道他就是躺在靈柩裡的往生者。
“我知道,但您又是怎麼知道她是厲鬼的呢?”按理說一個剛剛逝去的人,是怎麼那麼快分辨出一個鬼的類别的?
“我經曆過不少瀕死的時刻,也是見過亡魂和故人的。”
在這個和平的國度裡已經很少有人經曆過戰争,見證和體會過戰争的殘酷了,瀕死體驗,就像是一腳踏進了地獄之門,再進一步就徹底告别人間了。
“厲鬼最會蠱惑人心,不可輕信呀,孩子,你還年輕……”
蘇佳甯指了指因為他的陰寒而隐約顯現的陰咒,“這不是沒辦法嗎?”
老人震驚地望着那猙獰的紅痕,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或許是心有不甘,有太多未了的心願,等她完成了自然會離開的。”
老人長歎一口氣,“我該走了,該去見我的故人們,護不了你們這些年輕人了。”
老人望着靈柩前的子子孫孫,漸漸地消散了。
厲鬼最會蠱惑人心,蘇佳甯的心裡反複咂摸這句話,輕哼一聲,誰說不是呢?短短的幾個月裡,她幾乎無處不在,起初她還格外别扭和反感,現在就像是在家裡養了一隻高貴的貓,看着她那副樣子,總是想逗弄一番方才有趣。
隻不過這麼久,秦羽身上的謎團幾乎是絲毫沒有進展,也不知道若是想讓她自己有離開的念頭,還得等多久。
老人的去世,讓村落裡即使飄着鵝毛大雪地抵不住衆人祭拜老人的心,也有不少人前來瞻仰遺容。
“你看着好眼熟呀。”一位老奶奶走上前打量着蘇佳甯。
蘇佳甯回憶了一番,方才道:“是……蔣奶奶?我是佳甯。”
“哎呦佳甯呀!你姥姥走得早,竟然看不見你這麼周正的樣子,有出息了……”
蘇佳甯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這時小時候常見的奶奶,姥姥總是還和她坐在村頭聊天,但蘇佳甯并不喜歡她,因為她總是聊着家長裡短,嚼人家舌根。
“你是這老頭的入殓師呀,也是你姥姥走得早,不然也不會,臨了了什麼儀式都沒有,草草的送了葬。”
蘇佳甯的心髒像是被人剜了一刀,鮮血直流,果然她一說話就沒什麼好事,不過看着這盛大的葬禮,衆人祭拜,姥姥的破布舊衣更讓她感到遺憾。
“要我說呀……”
“蔣奶奶,我在工作呢……”蘇佳甯及時打斷了她的閑聊。
“哦對對對,工作工作,你們年輕人都忙。”
看着蔣奶奶離去時佝偻的身影,方才想起她的一雙子女一年還回來幾次,能與她說話聊天的一個個病的病走的走,更顯孤寂。
所有的工作都結束,大雪依舊沒有停,遠遠望去白茫茫的一片雪景中,一抹鮮亮的紅色。
“秦羽!”蘇佳甯搖着手喊道。
雪中的女鬼轉過身來,肩頭和睫毛都沾上了雪花,一步步的向她走來。
蘇佳甯隻是撐着傘站在那裡,欣賞着眼前這一幕,心想,她要是不怕冷多好,這麼美得雪景她穿上紅色漢服拍照也一定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