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盛能夠正常地看見她，是因為他是天生的鬼見者。

鬼見者，顧名思義，是能夠看到“鬼”的人。

這裡的“鬼”具有廣泛意義，不僅包括真正意義上的鬼，還包括了絕大多數主要以魂靈形式存在的靈知。簡單概括來說，鬼見者實際所見的“鬼”是魂體。

人間絕大多數的鬼見者，都是以人類之身站在人類界和非人類界交界處通觀兩界的純種人類，其鬼見者的能力有先天和後天、自然獲得和人為修得之分，天分越高的，能力越強，對魂體的感知也越加的靈敏和精準。

姜盛即是一名天分極強的天生鬼見者，以至于在他幼時有記憶以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在努力适應眼前這個與他人眼裡不盡相同的世界。

時至今日，他對此早已經駕輕就熟，還因此結識了不少非人類朋友。畢竟換個角度來說，他們眼裡看到的是同一個世界，即便種族跨度有些大，也完全不妨礙他們擁有能夠使其成為朋友的共同話題。

而眼前的這位沈鸢姑娘，不巧正是他因此而有緣結識的鬼怪朋友之一。

“小盛，你回校啦！”一路氣得跳腳走出浴室間的女鬼沈鸢總算看到了在更衣室立櫃前默默站着看了她有一會兒的她的人類朋友姜盛，原本罵罵咧咧的話語頓時一停，兩眼放光地望向姜盛，情緒瞬間從暴怒轉為驚喜。

姜盛不方便開口回應她，隻能向她無聲地點了點頭，用目光表示詢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沈鸢默了默，疑似出于害羞地小臉一紅。

不過她沒羞澀多久，就又眨眼間切換情緒進入了憤怒模式，義憤填膺地向姜盛叙述起了原因：“裡面的那個汪鑫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人渣！他明明有女朋友，卻借着異地戀的便利，在外語學院又找了個漂亮小姐姐。他在外面裝得可好了，人家小姐姐隻以為自己是在正常談戀愛，根本不知道自己居然被小三了！”

“這還不是最惡心的！最惡心的是，他不僅腳踏兩條船，還PUA人家小姐姐，甚至還為了貪圖一時的痛快，把人家小姐姐給搞懷孕了！”

“明明是他自己有錯，結果卻怪人家小姐姐事後沒記得吃藥！假裝好聲好氣地哄着人家小姐姐去醫院把孩子給打了，轉頭沒過多久就對人家小姐姐施展冷暴力，随便找了個萬金油理由說要分手！”

“到這裡一拍兩散就算了，還在背地裡造人家小姐姐的謠！生怕别人一個不小心，吃瓜吃着吃着就把鍋精準地按到了他的頭上，萬一被他家裡和異地的女朋友家裡知道了不好收拾，所以就‘未雨綢缪’地使勁把髒水往人家小姐姐身上潑！”

沈鸢一邊氣得渾身發抖，一邊連珠炮似的向姜盛控訴着汪鑫的一系列人渣行徑。

她中途稍加停頓，顯然是打算緩口氣再繼續說下去，卻在敏銳地察覺到浴室間裡說笑的那兩人洗完澡走出來的瞬間住了嘴，幽幽地轉過頭，向不遠處從浴室間内徐徐走出的人渣和人渣朋友默默投射去危險的目光。

如果沈鸢此刻的目光能夠化為實質的話，他們兩人應該在走出浴室間的那一刻就會被她眼裡發射出的刀光劍影給當場紮成兩隻血淋淋的人形刺猬。

“……姜盛，你也回來了啊。”有說有笑地走出浴室間的兩位尋常人類目光自然而然地穿過了正向他們怒目而視的沈鸢的魂體，看到了伫立在立櫃前、疑似剛到沒多久的姜盛。

第三人的出現顯然讓他們說話間有了顧忌，原本極其不正經的語氣立馬變得正常了起來。

沈鸢沒有說錯，方才在浴室間裡談笑的，正是汪鑫和他的朋友錢傑。

姜盛會認得汪鑫和錢傑，是因為他們就是隔壁2班的同學，宿舍和他還就在同一條走廊，央大法律學院2075屆的1班和2班又由同一位輔導員負責，所以除了日常上課之外，兩個班級的學生在班級事務和平時生活上也多有接觸，彼此至少都認個了臉熟。

據姜盛所知，汪鑫和錢傑算是發小，兩人的家都在銘城且家境都還不錯，平素在同學間也因為“性格好”、“會來事兒”而頗有好評。

如今看來，這些恐怕都是他們努力經營所造就的假象。

姜盛遊刃有餘地向他們點了點頭，渾若自己真的是剛到這裡、沒有聽到他們之間的任何談話似的，一臉平靜地回答道：“是，剛打工回來，打算趕在停熱水前洗個澡。”

“那你趕緊，估計馬上就要到時間了。”汪鑫“好心”地提醒了他一聲，便和錢傑走到各自放東西的立櫃前穿起了衣服。

汪鑫和錢傑與姜盛并無深交，但因為在同學間玩得開的緣故，他們都或多或少地了解到，他們的年級第一姜盛雖然是央京市本地人，但卻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不但一路過來的學業都由學校的獎學金及優惠待遇、總府的政策傾斜和資助項目扶持，而且大部分課餘時間還要用于兼職打工來自己賺取額外的零花錢。

姜盛行得端坐得正，對此事實沒有隐瞞，也沒有否認，更不曾有心掩蓋，别人知道了便知道了，小小年紀就已經練就了一顆大心髒的天生鬼見者姜盛不會把别人對此的眼光和評價放在心上。

或許正是因此，汪鑫和錢傑對姜盛方才的回答深信不疑，堅信他們坦然自若的年級第一不會說謊——因為他一向都表現得光明磊落，敢作敢當，完全沒必要也不屑于欺騙他們。

又或許是因為，他們都清楚姜盛的性格和出身，有充分的理由笃定“就算讓姜盛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也沒有關系”，畢竟姜盛向來都不愛多管閑事，并且基于他無所依靠的孤兒出身，他的存在對于他們來說構不成太大的威脅。

他們到底是如何想的，姜盛并不放在心上。

他眼下關注的重點依然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沈鸢。

沈鸢早在他們和姜盛打過照面後收回了自己的危險目光，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男生的衣物相較于女生本就簡單，現在又是夏天，汪鑫和錢傑或許是因為“做賊心虛”，在素來“光明磊落”的姜盛眼前不自覺地感到尴尬，也不繼續說笑了，紛紛手腳麻利地悶聲穿衣服，很快就整整齊齊地穿戴完畢。

“兄弟，那我們就先走了。”汪鑫在路過姜盛身邊的時候，向他禮貌性地打了個招呼。

“就是，熱水馬上就要沒有了——大學霸别再思考問題了，還是趕緊先洗澡吧。”錢傑緊随其後，臨走前還頗為親熱地拍了拍姜盛的肩膀，“雖說這大夏天的洗冷水澡也不是不行，但難免會有着涼感冒的可能，到時候一邊感冒一邊學習，那感覺想想都不太好受。”

不知道是由于做賊心虛，還是出自對姜盛“無情學霸”人設的絕對信任，汪鑫和錢傑都沒有對姜盛在立櫃前一聲不響地“呆站”了有一陣子的行為有所懷疑，還自發地為他找到了“正在沉默思考問題”這一個看上去還挺靠譜的理由作為解釋。

沈鸢這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也跑上前來伸手拍了拍姜盛的另一邊肩膀，行色匆匆地囑咐他道：“小盛你快去洗澡，我跟上去吓吓那個渣男。”

話音剛落，沈鸢緊緊跟上一同離去的汪鑫和錢傑，不出須臾便消失在了公共浴室的門口。

姜盛：“……”

他默默地站在原地沉吟了須臾，而後輕歎了一口氣，方才回歸了原先正常的洗澡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