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大緻就是這樣了。”方芳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擡手撷去眼角的淚水,望向商若和姜盛,眼裡仍舊泛着淚水浸盈所留下的朦胧水光,像是一層薄薄的、美麗而又脆弱的玻璃,語氣卻是聽得出來的誠摯與堅定。
她說:“他們步步緊逼,我也早已忍無可忍。案子的事情我決心已定,必然會堅持到底,寸步不讓。隻是孩子終究是無辜的,我不想讓她因此而生活在未知的恐懼裡,所以我想和她好好地談一談。”
方芳的嗓音仍有些沙啞,談論起自家寶貝妞妞的時候,神情總是自然而然、由内而外地展露出無盡綿長的溫柔與歡喜。
她愛妞妞,将妞妞當作是一個獨立于她的個體生命尊重與理解。現在她鼓起勇氣,想要去嘗試請求獲得妞妞對她的選擇的尊重與理解。
“我想見妞妞。”方芳下意識地攥緊了手,目光灼灼,“你們能幫幫我嗎?”
商若自始至終都凝視着方芳言語間的一舉一動,久久無言。
直到聽到方芳這樣問她,她才緩緩開口,眼中翻湧着紛繁且複雜的情緒。
她說:“我們能。”
“方女士,我們就是為了能夠幫助到你而來到這裡的。”
方芳是一位平凡的母親,妞妞是一個平凡的女兒,可也正是這樣一對平凡母女的故事,落在商若的眼裡最是尋常動人。
——她或許能給的不多,但是她正在竭盡全力。
“走吧。”商若不急不緩地站起了身,“我們陪你去見妞妞。”
方芳用她那雙依舊泛着紅的眼盯着商若,似是因為未曾想到商若會如此輕易地答應她且答應得如此笃定,呆在原地傻愣了一陣子,方才滿眼感動與委屈地輕點了點頭。
“……好。”沒有眼淚,方芳的眼睛流露出哭泣的情緒,嘴角卻不自覺地染上了笑意,臉上宛若忽然降臨了一場安靜而又熱烈的太陽雨。
孫家在掬橙小區的公寓地址即為此案的被告住所地,商若和姜盛自然是都知道的。
不過他們到底不是掬橙小區的居民,又無熟人居住在此地,故而本身對掬橙小區的布局環境不甚了解,眼下還需仰仗方芳為他們指路。
在方芳的帶領下,他們很快就摸清楚了孫家的具體位置。
商若讓姜盛陪着方芳站在她的身後,徑自踱步向前,駐步在正對着門上貓眼所在的位置,擡手敲響了孫家的大門。
姜盛聽了商若的吩咐,也自覺地多留了個心眼,不動聲色地調整了自己的站位,精準地将方芳的身影納入了屋内人通過門上貓眼對外觀察的視覺盲區裡。
清脆有力的敲門聲在走廊裡回蕩了一陣子,而後徐徐地消散退去。孫家靜悄悄的,仿佛家裡真的沒有人似的,連走廊都在此時不可思議地顯得分外安靜。
所有的門戶和住客都沉默着,像是躲在暗處偷偷地觀望着什麼。
意料之中的沒有人應門。
見此情況,商若也絲毫不惱,耐心地稍等了片刻,便再次心平靜和地重複了一遍方才的動作,擡手敲門。
仍然沒有人應門。
如此循環往複了幾次。
本層樓的幾家住戶依舊各自靜默着,但這靜默中漸漸透露出幾分浮躁來。
方芳站在原地,幾乎是摒住了呼吸,動也不動地緊盯着孫家的大門。見商若幾次敲門皆無人應答,她不敢貿然發出聲音幹擾,隻能用自然垂落在身側的一雙手下意識惴惴不安地攥緊了自己的衣物下擺。
終于,孫家人忍不住了。
一陣不耐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路走到了門邊,卻又突然沒了聲音,想來是有方芳的屢次造訪在前,孫家人養成了開門前先通過門上的貓眼确認一番來者身份的習慣。
商若挑準了時機,擡眸向門上貓眼的位置恰到好處地微微一笑。
見門外敲門造訪的來客是商若,不一會兒,孫家便打開了門。
被告的母親站在門口,背後若隐若現的客廳裡布滿了各種各樣的生活氣息,眼下卻空無一人,看上去就像隻有她一個人在家一樣。
客廳的電視開着,正兀自咿咿呀呀地唱着戲,為眼前這個安靜得有些過分的客廳增添了一些必要的聲響,也不知道是碰巧偶然的事實,還是故意為之的掩飾。
“商小姐,你怎麼來了?”被告的母親看向商若的臉上堆滿了笑意,态度殷切地同商若客套道,“不好意思啊,我年紀大了,電視機開着,敲門聲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沒讓你等很久吧?”
話雖這麼說,她卻絲毫沒有退步讓商若進門去坐一坐的意思,像是自動默認了商若隻是正巧路過,抑或是正好有東西要給他們,這才會在他們家門口短暫地停留一下,并不會要求進門喝口茶什麼的。
——人的行為,總會在不經意間暴露他或她的真實想法。
商若假作沒有看穿她行動間的欲蓋彌彰,用一種例行公事的語氣,好聲好氣地向她解釋說明自己的來意道:“黃女士,是這樣的。我們接到了方芳女士的電話,說你們現在不讓她接觸孩子,所以史庭長派我們來确認一下。”
被告的母親姓黃,聽說已經在老孫家做了幾十年的媳婦,熬成婆婆至今也有近十年了。
“以及之前開庭的時候史庭長也和你們說過的,我們法律有明文規定,離婚糾紛案件中,法院在處理未成年子女撫養權問題時,應當聽取被監護人未成年人子女本人的意見。”
商若頓了一頓,一本正經的語氣絲毫不影響她向面前的黃女士保持着令對方挑不出什麼差錯來的得體笑意,話也說得有理有據,很是熨帖。
“今天我們上門,也想順帶确認一下妞妞本人的想法——在家裡詢問孩子的話,她應該會感覺更自在些。”
話裡的意思很明确,他們今天看來是務必要踏進孫家的門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