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安然垂眸品着茶的韓書蓮聞言，下意識地掀起了眼簾。

她默默不語地注視了蘭枯好一陣子，方才緩緩道來了一句：“能夠得到蘭小姐和貴司的賞識，是我的榮幸。”

韓書蓮視線微微下移，掃了一眼面前“儀表堂堂”的策劃案文件，伸手輕輕按上封面，文件紙張的質地、齊整和厚度皆能夠分明地通過掌心的接觸面感知，她根本用不着看，心中便已經了然這份文件在制定時所凝聚的用心程度。

“蘭小姐和貴司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很抱歉，今年春天‘又一春’畫展的合作對象我在此之前就已經确定了。”韓書蓮由衷地抱歉道，言談舉止中的誠摯絲毫不遜色于對座的蘭枯，“因為是我的朋友，所以知道我打算籌備‘又一春’畫展的消息比其他人要更早一些，碰巧知道後很快就談妥了。”

“這次的‘又一春’畫展，我們應該确實是沒有機會合作了。不過這份策劃書我就作為蘭小姐和貴司的好意收下了。日後如果有可以合作的機會，我一定會記得及時聯系你們的。”

主動發出合作邀請遭到韓書蓮拒絕，蘭枯面上的笑意卻是絲毫不減，依舊從容而又得體，似是對此結果早有預料。

從頭到尾，她都隻是輕歎了一聲：“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語氣裡沒有不甘，但确實滿是遺憾，隻是不知這情緒到底是真是假。

“希望韓老師不要食言，下次一定要記得給我們一個和其他團隊競争争取的機會，我們是真心誠意地想要和您合作的。”

“——好。”韓書蓮點頭應允。

蘭枯笑意盈盈地遞給了韓書蓮一張自己的名片。

這一張名片的交接動作，仿佛是蘭枯同韓書蓮對話模式的切換按鈕。

被韓書蓮接過了名片的蘭枯像是頃刻間退出了智能對話模式，開始看上去不怎麼聰明地沒話找話，甚至隐隐有“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嫌疑。

隻聽得她緊接着，似是不無豔羨、又似是意有所指地幽幽感慨道：“韓老師是真的，有很多很了不起的朋友啊……”

這話聽上去，多少在酸澀裡透着些許幽怨。

韓書蓮倒是沒覺得蘭枯的語氣有什麼不對，又或許是故意忽略了她話語間的微妙之處，含着笑點了點頭，一臉慶幸地回答她道：“是我運氣好，有幸能夠在前半生裡遇到他們這樣既善良又優秀的人物，又僥幸通過繪畫的天賦得到了他們的賞識，漸漸地認識和擁有了這麼一群相當了不起的朋友。”

韓書蓮的這一段話可謂是意味深長，乍聽上去像是在單純粗淺地炫耀，粗聞則是一股子循規蹈矩的心靈雞湯的味道，但是細品下來，話裡話外又似乎别有洞天。

作為在當代藝術界内外都赫赫有名的優秀職業畫家，韓書蓮毋庸置疑地擁有很多或專業、或業餘、或路人的粉絲，也擁有很多或交心知底、或志同道合、或友好合作的朋友。但是在這其中，屬實當得起“了不起”這等程度評價的卻是寥寥。

蘭枯不乏耐心地将韓書蓮的話在心裡轉了一圈，從頭到腳都仔仔細細地咀嚼品鑒了一番，不由得輕笑：“韓老師，您這是在間接性地向我證實，界内先前流傳過的，您和楚氏集團的楚仙姑還有易先生私底下頗有交情的傳聞，其實都是真的，對麼？”

蘭枯話雖問得直接，不過她口中提及的“楚仙姑”和“易先生”皆是尊稱，指的是當今人間界數一數二的世家大族楚家現任的兩位當家人，人間楚家嫡系出身的真·公主楚仙姑和她堪比人工智能的天才丈夫易先生。

如若這一傳聞确是真實的，某些利益沖突者暗中對付韓書蓮的顧忌由此一目了然。

“蘭小姐言重了。”韓書蓮不卑不亢地淡然笑道，“我與楚仙姑和易先生也隻是認識而已，不敢自以為是地妄稱‘頗有交情’。”

蘭枯不動聲色地眸色微沉，語氣似是無可奈何的笑歎，臉上卻始終噙着大方得體的笑意：“分明是韓老師您過謙了。”

“能讓楚家主動投遞出橄榄枝，在自家資産中精心挑選出一處原本不對外開放的别館，專門給您作為畫展的舉辦地——您能夠在楚家面前享受到這等優厚的特别待遇，在我們這些根本趕不上趟的俗人們眼裡，完全稱得上是‘頗有交情’了。”

“您要是再這麼‘謙虛’，我心裡好不容易拼命壓住了蓋子的檸檬罐頭可就要滿溢出來酸‘死’我了。”

蘭枯看似十分熟稔地與韓書蓮調笑，仿佛她們當真是時常會用這樣子的語氣稀松平常地進行交談的親密關系，不可謂不精明地用這麼一句聽上去既輕松又愉快的調侃，徹底終結了這個雙方都像是話裡有話的微妙話題。

正如她們無人不知道，以上她們對話相處時的種種語氣和表現，皆是出自于彼此在漫漫歲月的滌蕩與磨練裡日漸爐火純青的僞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