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佳不懂設計，更不懂古玩，隻單純地覺得這一對花瓶實在漂亮。

顔色純淨，質地細膩，花紋精妙且下筆幹脆，形态大小、空間留白無不把握得恰到好處，看上去不新不舊，莫名地透着一股溫潤如玉的沉澱氣質。

在她進門以前，彭老闆極有可能是在仔細品鑒這一對花瓶作為休憩，故而隐約可以從其眉眼間窺探得到絲縷不甚外露的愉悅情緒。

這一對花瓶的價值可想而知。

說不定這也是霏姐給公司掙的錢換來的。

猶佳不由得這麼想。

為了防止自己因為想太多而壞事，她趕緊暗地裡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彭老闆自顧自地端詳着面前的花瓶，仿佛絲毫沒有注意到猶佳同樣散落在花瓶上的情愫複雜的變換目光：“猶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來我們公司也已經有蠻長一段時間了。”

“是的老闆。”猶佳十分配合地回答道，“我一畢業就來公司上班了，那時候公司剛成立沒幾年，霏姐也剛來不久。”

您看我沒有紅的資質，又和霏姐年紀差不多，所以就把我“貶”給了霏姐做生活助理。

一夕期望工資驟降，曾經的她原以為前方正在等待着她的将會是永無出頭之日的地獄，卻不想上蒼眷顧，在毫不留情地在她面前關上了逐夢演藝圈的大門之後，悄悄地為她打開了一扇可以通往另一種美好生活的窗戶。

隻是她亦不曾想過，有朝一日由于她們一步踏錯，她難能可貴地因禍得福遇上的這一扇窗戶，最終被人給毫不留情地封了起來。

“我想，在公司曆練這些年的經驗已經讓你變得足夠聰明——猶佳，你心裡應該很清楚，在什麼時候，什麼是該說的，在什麼時候，什麼又是不該說的。”

彭老闆神色淡淡，這一番話卻又說得意味深長，可以說是試探，也可以說是提點，甚至可以說是警告乃至于恐吓。

猶佳怔在了原地。

連她自己都分不清，真真切切地聽到這一番話的時候，她到底是恐懼更多，失望更多，麻木更多，還是無感更多。

但是至少從外在表現上來看，彭老闆對她下意識呈現的反應頗為滿意。

興許即是源自于這種滿意，兀自欣賞着面前花瓶的彭老闆終于舍得掀起眼皮多看了猶佳一眼，語氣尚算溫和可親地進一步告誡她道：“猶佳，你知道的，我們這一行商業氣息濃郁，古往今來繼承了很多經商生意人的習俗——”

“雖說‘信則有，不信則無’，大家各信各的，并無不妥，但是在大庭廣衆之前，鬼神巫蠱之類的說法還是難免會被認定為不合主流的‘迷信’。”

“為了更好地維護我們公司在外的正面形象，你作為我們公司的員工，有些事情自然得把握好分寸，萬不能一不小心毀損了公司仰仗你霏姐好不容易對外支楞起來的‘好臉面’。”

猶佳一言不發地聆聽着，仿佛直到這時适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彭老闆實際上說的是她先前暗中幫助那些人收集了一些邱子霏的頭發和指甲的事情。

鬼神巫蠱。

如若在此世間真的存在鬼神，那麼他們為何都眼睜睜地看着善良而又美麗的霏姐在人間這般受苦？

彭老闆的目光在猶佳的身上沒有落多久，便又重新回到了面前的一對花瓶上。

他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塊嶄新的專門用于擦拭這類花瓶玉器的布料，一邊挨個精心擦拭着面前的花瓶，一邊同猶佳不緊不慢道：“你是子霏的生活助理，是她在公司同事裡最熟悉、最密切、最親近的人。”

“如今子霏下落不明，依然想要靠她博取眼球、賺取流量的媒體們很有可能會找上你，你要時刻保持注意……”彭老闆頓了頓，将手裡的花瓶謹慎地轉過去了點，“千萬别在他們面前說錯了話。”

“為了博熱度，現在的這些八卦媒體什麼鬼話都瞎編得出來——我可不想突然在哪天的媒體報道上看到有内容說我們公司部分員工神神叨叨的，基于子霏出事的前提公然對外發表迷信言論，言行舉止間表現有疑似精神病的症狀。”

彭老闆話說得沉聲靜氣，猶佳聽得頭皮倏地一緊。

聽彭老闆的語氣，他好像隻是單純地向猶佳分析她如果一不小心失言可能給公司帶來的不利影響，可是隻需要稍加細品他話裡話外的含義，便不難從中讀出他的威脅與恐吓之意。

連前不久爆紅的藝人邱子霏他們都能夠不動聲色地将她的音訊和蹤迹在人前如數抹去，更何況猶佳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藝人助理呢？

如果她不好好地聽他們的話，他們甚至可以通過讓她變成真正的精神病來徹底解決問題。

猶佳默默地攥緊了拳頭，像是勉強地應聲道：“是，老闆。我明白了。”

“您放心，我一定不會給霏姐和公司抹黑的。”

她有些疲憊地擡起眼睛望向彭老闆，緩緩地展露出一抹脆弱裡透着肯定的微笑。

“你心裡有數就好。”彭老闆似是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擡眼看了看對面正襟危坐着的猶佳，自微微勾起的唇邊洩出一聲輕笑。

“現在子霏還沒有消息，估計她正在哪處安靜地閉關休養，你也趁這段時間好好地休養一下，等子霏有确切消息了以後再考慮複工的事情也不遲，就當是公司給你安排了一個時間不确定的帶薪假期好了。”

一開口就又給她批了一個帶薪長假，彭老闆對員工不可以說是不“大方”。

然而，他的話仍舊經不起細想。

比如說，他隻說等有了邱子霏的确切消息之後再考慮安排猶佳複工的事情，卻從未确切表明，他要猶佳和他一起等待的，究竟是怎樣的消息。

猶佳細品過後對此産生的理解是——無論邱子霏是死是活。

他此刻慷慨贈送的假期和工資，多半是給她意外換主的緩沖期和作為暗中幫兇的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