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未知的真相是不好的,那麼他就算現在知道也無力改變,知情隻會讓他徒增痛苦。
姜盛不禁皺了皺眉,依稀記得這好像不是辛教授說過的話。
“放放,你淨胡說——辛教授他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這一邊的姜盛還在回憶說出這段話的具體主體,那一邊的沈鸢已經直截了當地否定了張放的說法。
張放聞言,微微一怔,也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頭。
當然,他對沈鸢的否定并無異議,隻是順着沈鸢的話沉吟起了下一步的問題。
他伸出右手,将大拇指和食指按在自己下巴的區域無意識地摩挲着,不可思議地喃喃道:“……嗯?難道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我張放什麼時候有這等說話水平了?”
看得一旁的沈鸢啞然失笑,由衷地感歎:“放放,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有自知之明的人。”
“你的自知之明是對的。”見張放一臉求知欲心切地眼巴巴地望着她,沈鸢意味深長地勾唇一笑,慢慢悠悠地為他揭秘道,“你确實沒有這樣的說話水平,因為這話是柯教授說的。”
她含着笑,擡起左手遙指了指姜盛書桌上的某一本書,不要錢地附贈解說:“喏,小盛手邊的那本《法海沉浮數千載》的編纂者裡就有他。你剛才說的那些,屬于柯教授‘無知者與苦知者論’的範疇,說不定在那本書裡也有提到。”
醞釀好了話題正打算要試探一下沈鸢的姜盛:“……”
萬萬沒想到會有此展開的張放:“……”
如願以償地調笑完傻弟弟張放的沈鸢滿臉無辜地眨了眨她那一雙清澈的大眼睛,不解地向他們回望:“你們為什麼都這麼看着我?難道我今天格外好看嗎?”
她沒覺得自己剛才的表現有什麼不對,所以還有心思同姜盛他們順勢開一個小玩笑。
瞬息間腦海中便閃現出彈幕萬千的張放努力憋了憋,還是沒能夠憋住,撓了撓頭讪讪道:“……鸢姐,你居然知道柯教授的‘無知者與苦知者論’,我都不知道。”
張放的這一番話宛若亡羊補牢的提醒,即刻讓沈鸢反應過來了自己方才所表現的不對勁之處,并立刻對此進行了調整。
“……你還好意思說自己不知道。”沈鸢一臉無語地看着張放,語氣漸漸危險,“怎麼?好歹我也在央京大學待了這麼久,還不允許我在耳濡目染下懂一些專業知識了?”
無聲受到沈鸢死亡凝視的張放頓時頭皮一麻,連忙應聲道:“允許,當然允許。”
态度可謂是殷勤至極。
——盛哥,救命!快來救我!
姜盛似是及時地收聽到了張放在暗中向他求救的緊急心聲,故而特地選在了這時候恰到好處地開了口,狀若無意地在此基礎上進一步開展新話題道:“我之前好像聽應老師提起過,柯教授十年前曾經來我們學院做過講座。”
姜盛口中的應老師,張放和沈鸢都認識,是法律學院的老輔導員了,目前是姜盛和張放他們所在的2075屆1班和隔壁2班的共同輔導員,據說已經在他們法律學院任職十多年了。
應老師在法律學院擔任輔導員十多年,而沈鸢又恰好是法律學院十年前的學生。
盡管應老師從未主動提及,但是或許……如果沈鸢當真一如那份檔案文件中所記載着的那般驚才絕豔,那麼,應老師無疑是知道沈鸢的存在的。
甚至,當年的他們可能關系很不錯。
沈鸢想了想,神态自然道:“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聽說柯教授也算是陳希平教授的師傅,兩人從前的關系很不錯,十年前的那一次講座就是陳教授主動邀請柯教授來學院進行的。”姜盛不疾不徐地沿着自己曾經聽他人說起過的記憶追溯過往道,“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後來好像就沒再有什麼交集了,給人感覺像是鬧掰了。”
他一面平靜如水地講述着,一面默默觀察着沈鸢的表情。
雖然沈鸢聞言後的神态變化幅度可以說是微之甚微,然而觀察力驚人的姜盛還是在其中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下意識的怔松與恍然。
姜盛不由自主地随之産生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沈鸢她知道柯教授和陳希平教授兩人曾經的交情相當不錯,但卻不知道,他們後來大概是鬧掰了。
那麼是不是可能意味着……
她死在了柯教授和陳希平教授關系陡轉直下的這期間。
而由于種種目前他們還尚不能夠确定的原因,沈鸢的記憶自死亡時逐漸向前推進消弭。作為鬼魂存在的記憶覆蓋了她腦海中關于自己曾經作為人類在人間生活的印記。
沈鸢她,很有可能就是深埋在219辦公室檔案袋裡的那個,曾經在央京大學法律學院2065屆1班就讀的優秀學生沈鸢。
不但如此,她還曾是陳希平教授的得意門生。
那個檔案袋裡還收存着陳希平昔日對她贊不絕口、滿含殷切期待與祝願的親筆評價。
如此……沈鸢的魂靈會出現在央京大學的本部校園内,便也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不知為何,姜盛忽然間沒來由地回想起沈鸢從前在他和張放面前“大放厥詞”過的某些言論,還有出于本能地表現出來的對央京大學的喜愛與親近——
她說,“央大方圓十裡都有我罩着”。
她說,“不好意思,我忘記自己死多久了”。
她說,“做大學生時候的日子,當真是我畢生的理想生活了”。
畢生的理想生活。
或許是因為她當真最為熱愛大學生活,又或許隻是因為,她年輕而又明媚的生命不得不被終止在了這一相對美好的時期,再無以後。
在這一瞬間,鋪天蓋地的難過如同天災海嘯一般滔滔奔湧而來,将姜盛的心田徹底淹沒。
姜盛不得不承認,他在忍不住地為沈鸢感到難過。
央京大學的各個學院都有自己的榮譽史記錄,或許可能在具體的形式上存在差異,但是在内容上皆是一緻,都記載了該學院有史以來堪為成就的優秀作品和出色校友。
檔案袋裡記載着的沈鸢甚至能被指導教授高度評價為“卓爾不群”,其當時成績之亮眼,成就之突出,無不充分體現在她名下密密麻麻的獲獎經曆裡。
如若這些都不是僞造的,那麼沈鸢當時在校内無疑是絲毫不遜色于同學張靳的風雲人物。
可是……
姜盛記得很清楚,法律學院的榮譽史記錄裡沒有沈鸢的名字。
而與她同屆同班的同學張靳、丁玲玲等人卻都榜上有名。
顯而易見,沈鸢在央京大學内——甚至于在人間存在過的痕迹,被人給特意抹除了。
沈鸢關于做人時記憶的丢失,或許就與她在人間存在痕迹的被動消失有關。
所以,沈鸢被“消失”的原因是什麼?她又是怎樣被動地在人間被消失的?
從當年在央大校内乃至于在同行業界内皆有名有姓的優秀學生,到如今縱使問遍遠近也不曾有人聞得其故事姓名的無名之輩。
從昔日法律學院榮譽史當屆記錄中風光無兩的榜首,到檔案館挂牌為“雜物間”的219辦公室内書桌角落見不得光的深處。
——沈鸢,你又曾孤身走過了一條怎樣漫長、黑暗而又困難重重的路?
——你是如何一路走過來的?又是如何,最終以魂靈的形式,與我遇見的?
——你是為何留在人間?我又應該如何助你安息,送你安然無恙地往生輪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