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結束語,将會是她難得剝去喜劇表演的途徑、向觀衆們直接表露的真心話。
然而也許是天意弄人,又也許是丁玲玲有意為之,她選擇在現在,一個沒有人打算認真聆聽走心、還以為它隻是個笑話的時候——将它給說了出來。
可能是因為時機恰好在此刻到了。
也可能是因為她隻能夠在這樣的時候表達吐露。
姜盛不清楚。
眼前的微胖女人輪廓清晰,内裡卻是一團混沌的迷霧。
丁玲玲繼續她的講述。
她帶着微笑,一本正經地補充:“不是我本人,真的是我的一個朋友,一個很好的朋友。”
在心底禁閉封鎖了多年的記憶的閘門一朝得到解放,擁堵在其後多年的陳年回憶驟然間如同洪水一般傾巢而出。
如何能夠不懷念。
如何能夠不開口。
那必然是對于丁玲玲來說很重要的好朋友。
她在開口說到她的時候,用詞遣句無不真誠慎重,語氣深處盡是溫柔。
像是小心翼翼地從記憶的深處,珍之重之地捧出了一塊美麗而又脆弱的琉璃。
“曾經的我們幾乎形影不離,後來因為現實原因不得不分隔兩地——到現在,我們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面了。”
“可即便如此,我們依然是彼此很要好的朋友。”
哪怕是隔着電腦屏幕和節目錄制與播放之間的時空差,姜盛也能夠依稀感覺得到丁玲玲在談及她在竭力克制着談及她的好朋友。
這似乎是一件有些矛盾的事情。
她這樣認真且從未有過地與觀衆們談及她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好朋友,卻又摳摳搜搜的,如她所說的那般相互陪伴度過美好年華的真摯情誼,竟然就這麼在她的言語裡被簡略地一筆帶過。
甚至連對方的具體性别都隻字未提,任憑觀衆猜測。
就好像是……
她不能仔細回憶、具體談論那個好朋友一樣。
她的談及是因為由衷的思念。
而她的避而不談則是不得不為之的保護。
如此情形,像極了若是有朝一日姜盛對外談起沈鸢。
不過他們避而不談的具體緣由應該并不相同。
對于姜盛而言,沈鸢是鬼,人鬼殊途,他因是天生鬼見者而與沈鸢結識,卻自然不能夠輕易與他人提及。
那麼,對于丁玲玲而言,她避而不談那位好朋友的原因,又會是什麼呢?
姜盛不由得眸色微深。
“說句矯情的,我常常會覺得我不配做她的好朋友。”
“因為她幫了我很多的忙,一直到今天。”丁玲玲指了指腳下的舞台,約莫是在指代她自那時起一路走到現在的生命曆程。
而後,她頓了一頓,似是默默地調整了一下呼吸。
“即使她現在不在我的身邊,我也依然感覺得到,她就像是一顆永遠都不會熄滅的星星一樣高懸在我頭頂之上的遠方,照亮着我的路途。”緊接着,她又擡手朝上遙指了指,目光一下子變得渺遠起來,“無論是萬裡無雲,還是風吹雨淋,無論我看不看得見她,我都知道,她就一直在那裡。”
丁玲玲不疾不徐地自白着,話說到這裡還沒有進入正題。
但是姜盛卻已經漸漸地知道了,她真正想說的話究竟是什麼。
不知為何,他的心頭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沉重。
“可我卻總是幫不上她的忙——明明知道她的困境,明明知道她在經曆苦痛,卻也總是無能為力,有時候甚至還需要她反過來安慰我。”丁玲玲自嘲地笑了笑,平淡樸實的話語裡浸滿了無奈與傷感,也不知道到底在她心底沉浸了多少年。
場内的觀衆們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在靜靜地聆聽着丁玲玲這一段前所未有的真心剖白。
她的話說得很質樸,甚至稱得上是寡淡,不僅談論的是老生常談的話題,還處處都講得語焉不詳的,但卻奇迹般地仍然具有吸引人們耐心傾聽的魅力。
因為她的話足夠真誠。
在幽默之外,真誠同樣足以動人。
“所以我這輩子就一直都有一個理想。”
“那就是希望我有一天能夠幫上她一個大忙,就像她曾經在無盡黑夜裡照亮過我一樣。”
“《我敢說你敢笑嗎》這個節目其實也是我回報她的一個新嘗試,我想試着向她去證明,人生縱有萬千種苦難,攤之于衆人或許是其中一種,但是當足夠多的人知道你的苦難的時候,或許我們也就能夠擁有度過它的方法。”
“我無法為她做到的,或許有一天,我的觀衆們能夠為她做到。而我現在要去做的是,改變某些人的看法,或者說,挑戰某些造成人們苦難的根源。”
“或許有一天,因為我們對它們談得足夠多了,所以終于找到了妥善處理它們的辦法。到那個時候,我們是不是就可以邁過這一道檻,徹底地從這一段陰霾裡走出來。”
“那将會是我的夢寐以求的理想成真。”
“謝謝大家。”丁玲玲在舞台上深深地鞠了一躬,既是對場内觀衆的,也是對所有通過電子屏幕觀看和支持她的《我敢說你敢笑嗎》綜藝節目的人。
“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感謝今天所有嘉賓們的精彩表演,也一如既往地由衷感謝大家對我們節目的喜愛與支持。”
“本期節目到此結束,我們下期再見。”
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
這不是一句放棄的口号,而是一句繼續前進的宣言。
在今天這個舞台上談論着這個主題的一個又一個人,将一個人的傷心化作了大家的笑聲,他們有他們自己消解處理的辦法,大家也有大家共鳴和支持的方式。
所有人都終将在哭過笑過真誠過後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