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内心焦急的叩窗來訪者居然是李善水。

姜盛和沈鸢默契地對視了一眼，意識到了情況不妙。

李善水年紀不大，性格内斂沉穩，和平時總是咋咋呼呼的張放恰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

如今他卻這般行色匆匆……

李善水應該是跑來的，走到姜盛跟前的時候猶且在小口小口地喘着氣，發型也有些淩亂。

他甚至都來不及像以前一樣有禮貌地依次同沈鸢和姜盛打招呼，一進來就沖到姜盛面前直奔主題，眼裡似是無聲燃燒着兩團黑色的焰火：“姜盛哥，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姜盛霎時間被他神色間的鄭重給感染了，不由得肅然反問道：“你要我幫什麼忙？”

“蒲謙君報警了，他打算起訴發帖者侵犯其名譽權并構成诽謗罪，想要委托成希平作為他的代理律師。”李善水的目光迅速地劃過姜盛桌上尚還亮着的手機屏幕，不出須臾就組織好了語言，三言兩語便說清楚了事情的經過。

他一臉認真地注視着姜盛，眼眸中似是充斥着一重深沉的殷切。

那是姜盛從未見過的希冀神色，既悲傷，又沉重。

而後便聽到他沉下聲問：“姜盛哥，你能讓他拒絕接受蒲謙君的委托嗎？”

姜盛聞言頓時怔住了。

李善水的這一番話，信息量過大。

暫且先不說他是怎麼知道蒲謙君想要委托成希平作為他的代理律師起訴的，單是他提起這一請求的原由，就已經足夠耐人尋味了。

成希平是央京大學乃至當代法律圈子裡赫赫有名的法學教授兼律師，于這兩重職業身份都已任職多年，在此期間一面作為法學教授桃李滿天下，一面作為律師勝訴了不少具有專業教育意義的典型案例，一直皆是為人所稱道的兼具專業才幹與人文溫度的法律人。

如果他接受了蒲謙君的委托，那麼這一消息一經公布，本就有不少人為其說話的蒲謙君在輿論方面便會更加具有優勢，充分信任成希平人品的人們會下意識地相信和支持他所在的立場——這官司甚至都不用打，在外界看來，關于蒲謙君的那些爆料就可以被認定為假了。

可換而言之，倘若蒲謙君被爆料涉及的那些犯罪行徑實際上是真實的，那麼……成希平為什麼會接受他的委托呢？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由張靳至蒲謙君，再由蒲謙君至成希平。

姜盛默然擡眼看了一眼一旁早已皺起眉頭的沈鸢，内心陡然升騰起一股無法言狀的悲涼。

十年前央京大學法律學院榜首有名的優秀學生沈鸢……難道就是這樣被遺忘的嗎？

成老師，您曾經對您的學生沈鸢那般的認同與贊賞，結果您也放棄她了嗎？

姜盛不動聲色地掩去了即将自内心湧向眼底掀起的驚濤駭浪，平靜如水地與李善水對視，淡淡道：“成老師是一個很有主見且思想堅定的人，你憑什麼認為我可以幹涉他的決定？”

更何況，他與成希平的關系就算再熟稔，也僅限于師生關系，遠不是能夠置喙對方個人決定的親密關系。

簡而言之，姜盛沒有資格，他不應該、也不能夠與他的老師成希平談起這些。

李善水默了默，錯開了與姜盛四目相接的視線：“……至少你的話會對他有所影響。”

然而姜盛沒有輕易放過他，仍在追問：“為什麼？”

“因為他很看重你。”李善水輕輕道。

說話間，李善水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眸，語氣真摯，卻看上去萬分失落。

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可以試試。”姜盛微微蹙眉，認真道，“但是善水，我很可能做不到。”

“不——你可以的。”李善水擡起頭，目光炯炯地望着姜盛，回答得斬釘截鐵。

姜盛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眉眼間的褶皺不由得加深了幾分：“為什麼？”

“……我的感覺。”李善水眼神躲閃了一瞬，讷讷道。

姜盛感覺得到，李善水沒有說實話。

或許他已經嘗試竭力壓抑和掩飾，但是姜盛還是從他的眼神裡讀到了一種由衷的執拗。

很不幸的，姜盛認得這種眼神。

在這種眼神裡，總是醞釀着極緻的冷靜和瘋狂。

這不應該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善水弟弟會表現出來的眼神。

他想，繼沈鸢之後，他大概又在無意間觸及到了李善水的秘密。

更加令人值得深思和警惕的是，他們的秘密，似乎能夠在冥冥之中連成一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