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忠默默地往旁邊退了一步,露出了樹洞内外的全貌。
高大茂盛的青銅榕樹的主幹中間镂空出一個形狀不規則的樹洞,仿佛是一個被破開的胸膛,傷口崎岖不平,早在經年裡流幹了血水,隻留下入目所見的龐大身軀。
被破開的胸膛裡亮着忽明忽昧的光,像是一顆尚還在望不盡的昏暗與腐朽中苟延殘喘着的心髒。
而那“心髒”的本相,竟是一株紮根在樹洞裡的、模樣奇異的鸢尾花。
眼前的鸢尾花有着幽藍色的花瓣和金色的花心,花瓣和花心各自發散着亮光。
幽藍色的花瓣的光看樣子是從紮根所在的青銅榕樹中如同吸收養分般源源不斷地攫取的,金色的花心的光卻仿佛是這一株鸢尾花本身自帶的。
遠遠地看上去,樹洞内的鸢尾花就像是一座設計精妙的鸢尾花造型的燈盞,幽藍色的光河沿着流淌的莖葉是燈托,花心猶如迷你月亮一樣的金色光源是燈泡。
淡淡的金光灑落在瑩瑩地散發着光亮的幽藍色鸢尾花花瓣上,恍若人間陰曆十六七夜裡溫柔的月光籠罩,分明卻不過于明亮,看似溫暖,實則冰涼而又悲傷。
這是一株名副其實的怨之花,也是香花大酒店内大型陣法的核心。
充盈的生命力皆來自于香花大酒店内連年積累沉澱下來的罪孽與怨念,看似明媚而又鮮活,實則陰暗而又腐朽。
說起來,這是曹榮第二次親眼見到這一株怨之花,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見。
眼看着樹洞中的怨之花察覺到有人靠近,懶洋洋地舒展了一下幽藍色的花瓣,曹榮眼神沉了沉,伸手攬過身側的蘭枯,不由分說地帶着她往側後方後退了幾步。
蘭枯對他的這一舉動顯然是始料未及,剛看清樹洞裡的景象就被身旁的曹榮強行轉移了注意力,目光詫異而又不解地側過頭看了曹榮一眼。
唯有耿其檸默不作聲地走上前去。
立忠看向她,不出意料地得到了她的點頭認可,便也默默地向側後方後退了幾步,徹底将位于樹洞正前方的“主戰場”交給了耿其檸。
樹洞裡的怨之花悄然綻放得更舒展了一些。
耿其檸分明地看清楚了,卻絲毫沒有停止靠近。
隻有耿其檸知道,這一株怨之花究竟是什麼。
幽藍色的怨之鸢尾即是這大型陣法的核心,是這陣法中樞的本身,它禁锢着金色的花心,不斷地攫取整座香花大酒店内存在和積攢的罪孽與怨念來與那金色花心中的靈魂力量相抗衡,日複一日地掠奪、侵蝕和利用。
而那被這一大型陣法殘忍地禁锢着的金色花心……是她那溫暖善良卻命運悲慘、至今仍被利用得不得安息的阿榕姐姐的靈魂碎片。
耿其檸不是人類。
她的原身是一棵天生地養的檸檬草。
她不知道她的父母到底是何人,身在何處,狀況如何。從前是因為年紀小,所以沒辦法去調查和知道;後來長大了,因為有阿榕姐姐和同在延之雨林的其他家人們的陪伴,所以也就不想知道了。
而她的阿榕姐姐,不是眼前這一株詭異而又美麗的怨之鸢尾,也不是矗立在當前空間裡看似龐大繁盛、實則一潭死水的青銅榕樹。
她的阿榕姐姐是一棵充滿生機、綠意盎然的大大大榕樹,是她們延之雨林裡最枝繁葉茂、最鮮活美麗、人緣最好的喬木前輩。
自耿其檸有意識以來,她就和阿榕姐姐在一起了。
在認識阿榕姐姐以前,她就是一棵既沒有來處、又沒有歸途的渺小的檸檬草,在她還是一顆懵懵懂懂的檸檬草種子的時候,阿榕姐姐就大方地收留了她,讓她這個沒有去處的小家夥在她的腳下落了腳、紮了根。
是阿榕姐姐慷慨地給予了她蔭蔽,幫助她汲取養分長大,教導她如何修煉、如何生活、如何社交、如何更好地與世界、他人和自己相處,在危險而又美麗的延之雨林裡給了她一個溫暖美好的家。
阿榕姐姐是真心把她當成了自己家的小孩來養,在她的意識隻有嬰兒水平的時候就興緻勃勃地開始張羅她的取名事宜,據說和杉樹伯伯、毒蛇哥哥還有王蓮奶奶在内的家人們在一起合計了好久,經過了千挑萬選,才為她選定了“耿其檸”這一個好聽的名字。
耿其檸一直認為她的名字是世界上第二好聽的名字。
而世界上第一好聽的名字是桑華榕,是她最好最好的阿榕姐姐的名字。
曾經的耿其檸太傻太天真了,以為她可以和她的阿榕姐姐、杉樹伯伯、毒蛇哥哥、王蓮奶奶等等這些在她看來全世界最棒的家人們永遠地在一起,一直一直和和美美地生活在生養他們的延之雨林裡。
阿榕姐姐和杉樹伯伯他們都很擅長布置陣法和結界,耿其檸和他們一起生活在延之雨林裡,完全不用擔心會被外來的探險者打擾。
直到……耿其檸有一天跑出去玩,隔着結界無意間聽到外來的探險者談論起人類社會中的種種。
少不更事的她躲在暗處聽得津津有味,情不自禁地對未知的延之雨林之外的人類世界産生了好奇。
她一回去就和阿榕姐姐說了她的經曆,依偎在阿榕姐姐的懷抱裡滿臉無知地向阿榕姐姐撒嬌:“阿榕姐姐,我好想去人間看看啊……”
阿榕姐姐想了又想,最終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