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你可想清楚了……我總覺得這一招很危險,我們要不要再想想别的辦法?”馮惜珍的身形面目如數掩匿在米灰色的長款防曬外套裡面,唯一外露的眼睛部位還戴着墨鏡,似是怕夏日裡炙熱的烈陽灼傷了脆弱的肉眼。
她此刻正坐在一輛轎車的後排,後排兩側的車窗上都張貼了防窺膜,但這并沒有妨礙她把自己包裝得嚴嚴實實的,連帶着她現在正坐着的這輛車都不是她或她關系好的親友名下的。
馮惜珍側過頭,壓低了聲音,最後一次試圖勸服此時正坐在她身旁的花容。
馮惜珍在花容她們宿舍裡年紀最大,性格也最為沉穩周到,眼界和認知也都更為寬廣,常能顧及她們忽略不及的關鍵,可以說是迄今為止花容在親友圈子裡最信得過的人。
這一次的行動,花容也沒告訴薛瞬和樂曉筱,隻告訴了馮惜珍一個人。
一是由于馮惜珍足夠信得過,二是由于當前正處于絕大多數高校的暑假時期,留校做導師的馮惜珍相較于其他兩位大忙人姐妹抑或是學期時的她本人顯然要更加有空——不僅這段時間明裡暗裡地幫了花容不少的忙,甚至今天還執意親自過來護送花容出發。
馮惜珍的态度一直都很矛盾,她既不遺餘力地支持着花容,又一次又一次地嘗試讓花容放棄收手。
馮家的家境稱得上是優渥,但在央京城裡算不得是真正的豪門,不過多少是能夠接觸得到央京城内真正頂流的豪門與權貴的圈子的。
馮惜珍出生在馮家這樣的家庭背景裡,自然要比“風花雪月四姐妹”中除了花容以外的另外兩位更加清楚張家和靳家在央京城内的身份、地位和影響力。
張家和靳家固然可恨,也應當得到懲罰,可是她們勢弱亦是不争的事實,她不想讓花容以卵擊石。
“我确信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花容的眼神很亮,有幾分像是車外熾烈的陽光,“此一行,風險與回報堪成正比,值得我放手一搏。”
“更何況,‘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可供我選擇行動的時機本就不多,錯過這一次,下次就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現如今情勢緊迫,我們耽擱不起。”
張靳是個心思細緻到恐怖的人,對他手下的人、物和事情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掌控欲,設計、布置和利用起來皆是毫不手軟。
她想要提高自己此次行動的成功率,就必須盡量降低他對她之所圖的關注度和掌控度,而後再趁其不備,一鼓作氣地利落完成。
傅瑄傅老爺子的八十壽宴即是近期可以預見的最好時機。
道理馮惜珍不是不懂,但是關心則亂,至此她仍是不甘心放棄,皺緊了眉頭道:“可是你萬一失敗了……”
她忍心說下去,更不敢想花容行動失敗的後果。
假如花容同她說的那些都是真的,那麼張靳這個人的可怕程度完全超出想象。她怕花容有去無回,慘烈收尾。
“總要有人去的。”花容堅定道,“我是目前的最優解。”
“就算這次行動失敗了,看在動手的人是我的份上,至少張靳他不會下狠手。”若是别人的話,那就難說了。
花容的這一解釋說得含糊,說話時神情看着又軟和,馮惜珍誤以為她到現在還在寄希望于張靳面對她會顧念舊情,頓時急了:“他要是真的看重你們之間的夫妻情誼,從一開始就不應該這樣對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意識到馮惜珍會錯了意,花容一臉無奈。
隻見她眼睫輕顫,語氣平淡地自嘲兼解釋道:“對于張靳來說,我可是最佳替身——隻要他還沒能夠把她給找回來,我就始終是他身邊最像她的人。”
在此情況下,面對她這一目前情形下仍屬于最佳的替代品,張靳是不會舍得下重手的。
按照張靳的原計劃,她的“報廢”時間應當在他找回沈鸢以後。
隻是嶽瑁的叛逆改變了這一計劃,使得她提前知道了他們這場婚姻的真相和背後隐藏着非同一般的淵源故事。
“花容……”花容這話說得風輕雲淡,馮惜珍卻替她覺得如鲠在喉。
然而花容卻似乎是真的走出來了,神色如常地打斷了馮惜珍欲說還休的話茬:“到了,我得去了——你回去路上小心。”
車輛抵達目的地,在路邊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
花容拎上了她的單肩包,看上去就像是以往她出去約會逛街時一樣。
“千萬要記得,回去後隻顧忙你的去,我不來找你的話,你也别來找我。”花容回過頭,稀松平常地向馮惜珍叮囑與微笑,“我們回見。”
花容打開了她那一側的車門,泰然自若地下車離開,渾若她這一程是叫了輛網約車來的。
自花容伸手打開車門以後,一旁的馮惜珍就再也沒有開口說過話,整個人都像是定格了一樣靜止在那裡,靜靜地側着眸,親眼看着花容開門關門,身影漸漸模糊消失在窗外逐漸後退逝去的央京城風景裡。
花容今天行動的地點是張靳名下位于朝文區的一處住宅。
這套住宅房面積不大,戶型尚可,所在的小區當前算是朝文區内中高端檔位的小區,檔次配張靳這等身份的豪門繼承人确實是次了些,但地理位置也确實是很不錯,距離央京大學本部校區不過三四站地鐵,在買房時也算是朝文區内比較好的樓盤。
張靳在這套房子裡住得不多,都隻是偶爾落腳,大多數時候都是有錢任性地空關着。他在央京大學讀書的時候是走讀,但是也不住在這裡,而是由專車司機直接接送回家,方便他在上學的同時同步跟進繼承家業的部分。
花容到這裡來的次數更是寥寥無幾,無一例外皆是她和張靳确認關系後陪同張靳過來落腳的。
但是有些當時相關的記憶碎片,她卻至今都記憶猶新。
比如說,房子的具體位置和大概布置。
再比如說,大門處智能門鎖的密碼。
花容順利地用記憶中的密碼踏進了房門,熟悉的房間布置穿過歲月重重再度呈現在她的眼前,一如當年她來時的景象。
就像是一處始終不變的小家,始終安靜地駐守在這裡,等待着主人的回歸。
曾經的她見了隻覺得溫馨,以此認定張靳是個值得托付餘生一起過日子的人,因着他的身上并無豪門繼承者的架子和習氣,反而有認真維系生活的人間煙火氣,既能登上榮譽獎台,出入高樓大廈,又能安居一室,與之笑談油鹽醬醋茶。
如今看來……
花容看着眼前靜悄悄、空蕩蕩的房屋内室,唇邊不禁揚起一抹苦笑。
以上種種,皆不過是她自作多情、一廂情願的癡心妄想罷了。
張靳即便是願意回到這人間煙火氣中來,與她人像是個普通人一樣相攜生活,那個對象也不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