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花園張靳的私人處所,自外緣随風飄來的炊煙漸濃,明亮的火光也随之逐漸逼近。
然而此時此地卻已然無人在意。
厚重密實的大門就這麼大大咧咧地朝裡敞開着,若鸢的那兩位貼身保镖姿态很不講究地暈倒在門口,長手長腳地阻擋住了正常人步行進出大門的必經之路。
若鸢在時真和孤笙的陪伴與護衛下,默不作聲地按照着那夜夢境裡黑影為她引路的記憶向她所在的這棟平房深處探去。
眼前所見的一切情境皆宛若是那夜夢境的重演,若鸢身在其中的心境卻早已大不相同。或許是由于她自身心态發生了無形的轉變,又或許是因為眼下她身邊還有時真和孤笙可以依靠,事情進展得甚至比她理想中設想的還要順利一些。
時真的天賦技能簡直是最好的測驗作弊工具,而孤笙又恰好對此間最高級别的布陣人知之甚深,在她們的幫助下,若鸢一如那夜夢境中那般堪稱順利地開啟并通過了位于張靳地上卧室衣櫃長條格子裡的機關暗門。
鸢尾花園龐大的地下城堡終于在她們的現實世界裡顯露了真容。
她們最終抵達了目的地,張靳在鸢尾花園内的地下卧室。
地上地下宛若鏡像世界的恐怖設定終于在這間地下卧室裡出現了不一緻的破綻,分明地昭示了地上地下實則是處于同一世界的兩個不同的獨立空間——
卧室的床邊果真如夢境中那般汩汩流淌着一條活水水源不明的水渠,潺潺的流水無聲地在水下彙聚成一個漂亮而又靈動的透明漩渦,簇擁着一團在眼前這個地下卧室不見天日的水渠中本不該安逸自在地舒展生長開的植物根系,更遑論說根系上面還悠然盛開着一株看上去異常鮮活的藍紫色的水培鸢尾花。
“我可是天生地養的靈花。”記憶裡驕縱的女聲猶在耳畔,若鸢的心不由得緊了一緊。她不知道自己最後是否能夠成功如願,但是至少此時此刻,她再清楚不過地感覺到:這一刻,終于來了。她所有的不甘、掙紮與糾結,無論成敗與否,都将迎來那個她渴求的結果。
——長痛不如短痛,她就想要個最終的結果。
若鸢默默地攥緊了手掌心裡的福甯香囊,主動邁步向水渠中的那一株藍紫色鸢尾花靠近。
方才外面鬧出的動靜不算小,足以喚醒在水渠中紮根的鸢尾花,所以自若鸢踏進這座潛伏在鸢尾花園之下的龐大地下城堡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然是醒着的了。
隻見它如同那夜夢境中一般輕輕地顫動了一下它嬌嫩欲滴的花葉,花心裡的靈白色紋路微不可察地動了一動,像是位在水一方的嬌憨少女在察覺來人動靜的時候下意識地擡頭望了過來,向着來人的方向緩慢地眨了一眨眼睛。
若鸢知道,它這是在默默地打量她。
直到她踱步到了水渠邊,鸢尾花适才堪堪将她給細細地打量完,有些愣怔、又有些遲疑地如同那夜夢境中那般開口:“……主人?”
如果按照向鴛的計劃,她現在就應該将錯就錯,巧借自身與正主沈鸢的相似之處,與眼前這株鮮活妖異的鸢尾花周旋,并在時真和孤笙的暗中配合與幫助下,抓住機會毀了它。
但是若鸢在此之前暗自思索了很久,都沒能夠想到任何自己毀了它的辦法。
當然,她也完全可以隻做個引路人,将這一責任轉交給此時正隐身暗匿在她身後的時真和孤笙,畢竟她們的能力遠在她之上,能者多勞,自是理所應當。
可是她就是不甘心。
說來也可笑,她這人雖然愚蠢,但是格外自尊。
盡管是被張靳溫柔呵護、有心偏愛的假象蓄意培養出來的過度自尊。
大概是因為她總是有恃無恐,又可能是因為她足夠愚蠢和天真,所以才總是膽敢這麼大膽與任性吧。
若鸢不無嘲諷地心想。
這是她的自嘲,也是她的自省,是她在心裡前所未有過的清晰且冷靜的自我剖析。
這一切都讓她覺得難得而又珍稀,恍若身在夢中,又仿佛大夢乍醒。
這讓她前所未有地、鮮明切實地感覺到——她活着,為了自己。
“我不是你的主人。”若鸢聽到自己用再冷靜不過的聲音直白地否認,而後又冷冰冰地提出了一個反問,“你的主人是誰?”
鸢尾花花心裡的靈白色紋路幽幽地閃了閃,顯然它已經看清了若鸢的模樣,并且不算困難地分辨出了她的身份:“原來是低賤的赝品。”
她的聲音依舊清麗悅耳,也依然充滿了高高在上的高傲和鄙夷。
“我的主人是花園的主宰,亦是此間唯一的神女,并非是你這等低賤的赝品可以企及,除她身為神女‘愛麗絲’的假名之外,關于她的一切,你都不配提起。”
若鸢注視着眼前不可一世卻又鮮活妖異的鸢尾花,宛如注視着當初那個美麗但卻愚蠢的自己。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難道你就可以企及了麼?”若鸢滿是嘲弄地嗤笑道,“你一口一個‘主人’稱呼她,她可認你?你隻要不蠢就應該清楚,她連有你這麼朵花都不知道,日後就算她知道了,也不可能會要你。”
她們雖然都未曾真正地見過沈鸢本人,但是都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了解過沈鸢,自然應該清楚——沈鸢那樣的人,怎會願意做鸢尾花園的主人,又怎會認可這株妖異的鸢尾花呢?
說的再直白難聽一點,沈鸢連張靳都看不上,又怎麼會看得上張靳自以為是為她養的“花”呢?
對于若鸢的否定,驕傲的鸢尾花當然是不服氣的,它當即冷笑了一聲,驕矜而又自信地揚了揚它的“下颚”,駁斥道:“我可是天生地養的靈花,當然配得上與身為神女的主人相提并論。”
更何況,若是會長事成,主人都願意要會長了,自然也會願意要它。
呵……好一株“天生地養的靈花”。
“哦?是麼?”若鸢仍在毫不留情地譏笑着它的自負和愚蠢,就像是在補充譏笑曾經同樣這麼自負和愚蠢的自己一樣。
有一些話語在此時此景之下她根本無需多加思索,便如同福至心靈一般自然而然地吐露了出來。
若鸢看着鸢尾花漂亮的藍紫色花瓣,眼神裡的重重譏諷與嘲弄也難以掩蓋去她物傷其類的悲憫:“你說你是天生地養的靈花,可你在人間出生至今卻連真正的陽光、雨露和土壤都從未真的接觸到過,這難道不諷刺嗎?你活得甚至連人間任意一朵尋常的鮮花都不如,又有何自信尊稱自己是‘天生地養的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