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一說完這話,就立刻不見了蹤迹。
霧氣随着她的身影消散,所有混沌的、怪異的嗚咽聲也都如一把洗淨的锃亮刀面那樣,不那麼黏膩了。
霧氣中掩藏的建築顯現出來,那是一家裝潢古老的旅館。
旅館的外形是很典型的尖頂房屋,高高的塔樓頂上有一面用金線繡着鸢尾花紋章的旗幟,塔樓裡挂了一口大鐘。幾扇木窗在花崗岩牆壁上随意開着,完全沒有那種秩序井然的味道。
門前的花壇裡稀稀落落開着幾根白花,質感更像是假花裝飾。
門口的大胡桃木招牌上用花體寫着幾個大字:
歡迎來到紅山羊之家。
加西亞忙着找個好位置停車,還要小心避開苔藓叢。
照他的話說就是:窮自己不能窮愛車,苦自己不能苦老婆。
艾爾失笑,站在原地沉思一會後對阿斯坎說:“我上去看看。”
木頭樓梯踩上去,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吱聲。
艾爾走上去敲門,沉靜的黑瞳瞟了瞟那幾扇窗戶。
鑲嵌在牆壁上的木頭窗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害怕,灰白色的厚窗簾抖了抖,被扯嚴了。
“有人在這嗎?這裡有客人住店。”
門内沒有動靜,隻有一片耐人尋味的寂靜。
“沒人?”
艾爾自言自語道,故意把聲音拉長,他同時在餘光裡偷偷觀察阿斯坎。
阿斯坎眯了眯眼,他其實能感受到那種讓人不舒服的氣息。
他提醒艾爾,想轉移他的注意力:“裡面有人。”
艾爾發現了騎士的不自在,于是他裝模作樣點點頭,狡猾地暗笑着。
不一會兒,像是應了阿斯坎的聲音,門慢慢開了。
門後佝偻着一位老婦人,滿臉褶皺、表情不爽。嘴角快要拉到脖子底下去,渾濁的綠眼珠像一灘沼澤綠地裡的爛泥,兩片又幹又薄的嘴唇陷進嘴裡。
“什麼人——”
她完全不應該用這種态度對待客人:
她畏畏縮縮地把腦袋探出門框,身子縮在屋子裡,不願意越過分毫,仿佛外頭有什麼洪水猛獸。
她用那雙渾濁的綠眼珠瞧了瞧幾人,接着用又尖又啞的聲音喊道:
“進來吧,年輕人!老婆子年紀大了,耳朵忒不好使,有什麼怠慢請多原諒!”
她慢騰騰移動身體,露出旅店内的景象。
老婦人背後正對的櫃台裡站着一個年輕男子,穿亞麻襯衣配羊毛衫。
男子的綠眼睛散發出幽幽的光,下巴還有一撮細長的黑胡子。
他聲音高昂,像牧羊人的口哨似的,倏地一下冒了出來。
“快進來,先生們!”
“不然雨馬上就會淋濕你們的美麗大衣!快進來!”
年輕男子那酷似口哨的聲音剛落下,不知怎的,天空中就聚集起了一團烏雲,夾雜着轟轟雷聲。
艾爾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塵,跨過門檻第一個進去。
緊接着阿斯坎和加西亞也走進來,他們一左一右站在艾爾身後。
“這裡誰是老闆?”加西亞問。
旅館裡擺了幾張破舊的木頭桌子,桌上的蠟燭撚子已經發毛,油燈裡有一大塊凝固的白色油脂。
爛櫥窗裡挂着臭鳜魚和風幹的蘑菇條,零碎的瓶瓶罐罐,還有一盒子錫兵小人,破舊的灰布簾後面是成堆的幹草。
留長胡子的綠眼男子直挺挺站在櫃台後,微微一笑,态度很是謙和:
“歡迎來到紅山羊酒店,各位!我是這兒的老闆謝潑德,這是我媽媽謝爾麗。她年紀大了,耳朵聽得不太清楚。”
他翻開用來登記住客的羊皮本,問:“客人幾位?”
艾爾打量一圈,從上衣内襟裡掏出三個銀币:
“三位……不過不住店。”
老闆謝潑德聽見後微微一笑,但仔細一看,會發現他的綠眼睛裡仿佛醞釀着風暴:
“我們這兒的晚餐是固定的。有甜麥酒,韭蔥湯,炸鷹嘴豆餅,招牌菜是杏子奶酪羊肉派。各位來點什麼?”
“所有的都上一遍。”加西亞興奮地說。
老闆示意老婦人上菜,把菜單交給她:“一定要又齊又全,媽媽……”
加西亞閑不下來,在旅館大堂裡晃來晃去,這兒戳戳那看看。
加西亞正對櫥櫃裡的錫兵小人啧啧稱奇。它們立在一棟城堡模型的四角,藍色警衛隊,白帽子,手裡握着鐵制長矛。城堡模型裝在一個漂亮的封口玻璃盒子裡。
艾爾走過去站在阿斯坎身邊:“在看什麼?”
“噢……艾爾閣下。”
阿斯坎本來走了神,被突然出現在身邊的艾爾吓了一跳。
“在看那個。”
艾爾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那是一幅油畫。畫裡有一艘金碧輝煌的帆船,顔色鮮豔奪目,在灰撲撲的旅館裡顯得格格不入。
後桅帆底下站着一個人,黑眼睛,黑頭發,手裡持一把長槍。
“沒想到你對船感興趣啊?”
艾爾笑了出來,饒有興趣地指了指船艙裡的各種金燦燦的稀世珍寶:“這是一艘卡拉克帆船吧?喏,貨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