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把顧況托付給莫淩霜下江南,她最後一個護送顧小少爺的任務也完成了。
淮南王府雖然看起來式微,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很少有人願意輕易挑戰王孫貴族的餘威。
她多年前,因為顧淨之死,自覺虧欠将軍府甚多。因此甘受驅使,為顧老将軍治下的将軍府完成三樣事情。
如今事畢,她理應如困鳥出籠,遊魚入水,沖破了束縛,再自由不過。
可是心頭卻不見得有多喜悅。
或許是由于不習慣這種突然的自由,又或許是因為昨晚那場計劃外的放縱。
而且,在徹底自由之前,她覺得自己還應該與顧老将軍見一面。把前塵往事盡數了結。
可是問題就出在顧老将軍身上。
他如今被北狄人俘虜了,生死不知。
程遙青找不到斷決的對象,隻好先往北方走。
其實除了了結恩怨之外,程遙青心中還存着另一個念頭。
顧家世世代代守衛邊疆,且不說年逾六十仍舊征戰沙場的顧老将軍,隻說顧況的父親母親,乃至他的大哥,哪一個不是為國捐軀。
程遙青雖居江湖之遠,但心中還是欽佩顧家的忠義,也對顧老将軍有一份孺慕之情。
正好她在虎贲軍中有一些熟識之人,或許能商議出一個營救顧老将軍的計策,給自己,也給将軍府一個圓滿。
她心中這樣想定了,耳畔卻傳來一陣騷動。
轉過身看去,原來是一個身形剽悍的大漢和一個滿身泥污的乞兒。
程遙青總覺得那大漢的背影有些熟悉,但一時腦子裡愣愣的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大漢身邊一個仆從模樣的人上前踢了一腳,乞兒在地上滾了一圈,更加狼狽。那奴仆卻盛氣淩人地叫到:“你這無賴,快把偷的錢交出來,不交,莫怪我們家爺不客氣!”
程遙青微微蹙眉,她見那乞兒可憐,手已按上了刀鞘,若是面前主仆二人有什麼過激之舉,她随時準備着打斷。
那大漢此時卻冷靜下來,攔住了奴仆下一步動作,出聲說道:“你且去搜搜他的身,别一開始就上拳腳。”
因着聲音,程遙青終于認出了大漢的身份。
她曾在大理寺聽過這聲音哀求的、谄媚的話語,也動用武力讓這聲音沉默。
面前這大漢,就是她在大理寺挾持過的官員。
奴仆粗暴地把乞兒從地上拉起來,貼着皮膚從他衣衫褴褛的領口捏捏摸摸,再到腰間,□□,腳下的草鞋。
一切能藏物的地方,都被他搜羅了個精光。
可是那奴仆卻一無所獲。
他掩去臉上不平的神色,轉身看向自己的主子。
可是自家爺卻兩眼發直,盯着一個青衣戴鬥笠的女人。
那女人掀起了兩片簾布,露出一張俏臉,沖着主仆兩人一點頭。
那奴仆以為是主人被這女子迷惑了心神。
他撇嘴想:“那小娘子生得是好看,但面容也太冷肅了點,難道自家爺喜歡這樣式的?”
但是身邊的人虎軀一震,好像看到了什麼極為恐怖的東西,他的下巴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來,說起話來牙齒打顫:“走……馬上走……”
古擇推搡着仆從往槽枥邊上走:“套馬車……不,不,我先騎了馬,你們慢慢從後面跟上來。”
話音未落,古擇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可是這錢……”奴仆心裡還記挂着被摸走的銀元,張口欲勸,但面前隻剩下一團空氣。
他悻悻地又踹了地上的乞兒一腳,啐了一口:“忒晦氣!”,也轉身小跑着追随主人。
程遙青大踏步上前,扶起了地上的乞兒。
她這才發現,面前這小乞兒有着一雙極為清透黑亮的眼睛。
讓她想起了顧況。
顧況也有這樣一雙眼,看到她的時候,濕漉漉的,像隻搖尾乞憐的小狗。
這乞兒眼中也盛着水光。
不,仔細一看,竟是淚花。
程遙青心頭起了幾分憐惜,聲音難得柔和:“起來罷,我帶你換身衣服。”
這乞兒開口,聲音清脆:“多謝姐姐。”
程遙青沒想到,面前這個形容髒污,面貌模糊的乞兒,這竟是個十來歲的少女!
怪道她眼中含淚,除了被污蔑偷銀錢的冤屈,還有被貼身搜查的屈辱。
她的聲音不覺再柔和了幾分:“别怕,都有我呢。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
那少女怯怯答道:“我姓牛,媽媽喜歡蘭花,爹爹便給我起名叫牛蘭兒。我從……冀州城來。”
冀州城正式虎贲軍衛駐紮的地方。
從冀州到京城,少說也要走十來天,難道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前線就有了動亂?
程遙青心一沉,又想到一樁事。
冀州人,爹爹姓牛,媽媽喜歡蘭花兒。
她倒認識一家一模一樣的,那爹爹正是在她之後,教導了顧況習武幾年的牛七。
程遙青抑住心頭的震悚,輕聲發問:“你爹……可是虎贲軍牛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