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我要這個。”
集市上密集的人群中傳來清脆的童聲,有小女孩窩在父親懷中,一手拿着糖葫蘆,一手拽着隻比她還大的長尾風筝,圓圓的臉上滿是新奇,見路邊有賣梨膏糖的,拉過父親的手撒着嬌讓買。
“好。”那父親溫柔應了,從攤販手裡接過糖送到女孩嘴邊,女孩啊嗚一口在糖上留下牙印,露出天真爛漫的笑。
本隻是尋常場景,昭歌卻眼巴巴的目送二人走遠。
真像啊,真像她小時候。
她走上這條路,如若父親看見,是會感到欣慰,還是會埋怨她不懂事?父親當年說過,隻願她做一介平凡女子享半生安穩便好,可她……終究違了他的願。
從扛着斬妖劍上翻雲嶺拜師起始,至今日,昭歌從無半分悔意,能嫁得良人相夫教子固然很好,可她是陸家人啊,自小對除妖之事耳濡目染,讓她放棄斬妖劍,怎麼可能。
陸家的後人,絕無可能因懼怕妖邪強大而退縮,陸家全家如是,她亦如是。
那麼,這次也是同樣,既然命中注定由她來扛起這把斬妖劍,無論來日有多難,她都不會退卻。
雪夜順着昭歌的視線看過去,記起昭歌與他是不一樣的。
她年紀不大,應當如那個女孩一般有父母親人牽挂才對,可她卻不同她們,反而孤身背劍去到那麼偏遠的平川降妖除魔。
“昭歌,你的親人呢,你離家這麼久,他們不會擔心嗎。”雪夜問。
昭歌垂下眼睛:“不在了。”
雪夜心間怔然:“是……什麼時候的事?”
“八年前。”
八年?那時,她應該還很小吧。
扭頭,雪夜正望着自己,眸光灼灼,昭歌愣下神,又釋懷地笑了。
他們離開人世很久了,久到足夠她走出傷痛重新振作,在日複一日的修煉中頑強成長,成為今日的她。
何況這些年雖沒有父母在身邊,她活得也還算不錯,便道:“其實我也沒那麼慘,父母不在,我也還是有我師父師兄照顧,我外祖和舅舅一家也在松陵附近,他們待我也極好。”
“我十分知足,方才不過是觸景生情,有些思念我父母罷了。”
童年時,父母親人予她毫無保留的愛,是她最堅實的後盾,将她的心淬煉的堅定,勇敢,足夠支撐她渡過後來漫長的日子。
憂郁,慘淡什麼的,從來與她無關。
瞧昭歌笑容坦然,雪夜道:“八年前,你們陸家到底出過什麼事?”
連那荒山野嶺中的山姥都知曉陸家的名号,當年陸家在捉妖界的威望可見一斑,如今又是怎麼隻剩下昭歌的?
昭歌面無表情道:“八年前,我的親人,同門師兄,皆在一次除妖途中為妖邪所害。”
雪夜:“當時,你也在場嗎?”
“嗯。”
簡短數字,卻仿佛真實地撕開道陳年舊疤,眼看着傷口處湧出新鮮赤紅的血。
雪夜呼吸一澀:“是什麼樣的妖邪,很厲害嗎?”
昭歌比劃着:“那是個,比這巫溪城的花妖還要殘暴兇狠百倍的‘大妖’,總之百年不遇,當時害了不少人,我們這些捉妖師即便修習術法能克制妖邪,說到底都是凡人之軀,打不過妖,是會死的。”
“連你家的斬妖劍也無法克制嗎?”
昭歌望望他,眼中有疑慮劃過,沉寂會兒道:“大抵,斬妖劍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吧。”
提到斬妖劍,昭歌心間冒出許多話,便絮叨的講給雪夜聽:
“斬妖劍在我家族中傳了很多代,誰都講不清它到底沾過多少妖邪的血,我打小便知,斬妖劍一出,世間妖邪必退散,它是妖的克星,亦是我家守護民生最大的依仗,可惜,它現在跟了我,數年都未出鞘了。”
雪夜問:“這把劍從何處來的?”
昭歌道:“我也不知,隻聽聞是我爺爺的爺爺,也就是我高祖父那輩傳下來的,從他老人家留下的幾張密撰上看,這把劍好似是在兩百年前,從天而降,被他撿到的。”
從天而降?
雪夜擡頭望望,天上掉下來的?
這劍莫非是仙界的東西?
昭歌道:“八年前陸家尚在時,我以為我離繼承斬妖劍還遠的很,上面有我爺爺,我爹娘,還有我哥哥,下有幾十個陸家門徒,他們那麼厲害,都比我能駕馭斬妖劍,我當時年幼,懵懂貪玩,無憂無慮,想不到突然有天,這麼厲害的一把劍會落到我頭上,我對它知之甚少,起初師父教我時,我都拎不動它,關于它的來曆更是一無所知。”
“也許因它是從天而降的,我家中對它也沒什麼記載,所有的劍法都是代代人口耳相傳的。”
想到這,昭歌的思緒飄遠——正因對斬妖劍所知少,她才不清楚當年在東虞邊境,斬殺那‘大妖’途中,這把劍,究竟為何會驟然失靈。
那場人妖厮殺,天昏地暗,比過往陸家任何一次除妖行動都要兇險,卻偏偏接二連三出現變故,斬妖劍失靈,大妖驟然發狂,方圓百裡的白骨無端複活,重重累加,終究葬送了整個陸家。
也許,都是命吧。
可心裡的疑慮,早如苔藓般長滿每一寸角落。
——也許,不是天命,而是人為呢?
是否人為,如今還沒有定論……
昭歌勾出抹淺淡的笑:“那花妖現今還沒有着落,我們還是不要白白耗費時間追憶過往了,接着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