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進弄影紅盈盈的雙眸中,他才驚恐地住口。
弄影神态自若,甚至笑得比平日還要溫柔:“我來找你啊,你不是說,要賣了我嗎。”
她纖弱的手觸上他脖子,随着柔媚而陰狠的笑聲緩緩收緊:“打從初次見我,你便對我不懷好意,屢次三番騷擾羞辱我,憑什麼?因我是個女人,又是個身份低微的伶人,你自覺可以随意踐踏對嗎?”
“告訴你,身家萬貫,也得把别人當人,因為,你也不知道你欺負的人究竟是人是鬼。”
她手上青筋畢現,丁正年浮腫的面目漲成紫紅色,被掐到眼球凸起,喉間隻餘嗬嗬喘氣聲。
幽幽紅光鑽入他腦海裡,她紅唇開合,在他耳畔吐出蠱惑的字眼:“便宜你了,記住,你今夜要從鴻樓上跳下去。”
再留丁正年幾個時辰的性命,省得一旦發現屍體,而她今日與他起過沖突,會牽連到她身上。
來巫溪幾個月,她并未在城中發現捉妖師,不過這也不代表她可以在此地為所欲為,眼看修為大成在即,萬事都得謹慎為上。
半刻後,弄影抱着琵琶走出丁正年的宅院,安然踏入喧嘩熱鬧的南門大街。
随手在街邊買頂帷帽戴上,沒走多遠,身後熙攘的人群裡傳來道分外熟悉的聲線:“老人家,請問你可見過這個女人?”
“沒有沒有。”
“你再看看,約有十七八歲,生得很妖豔。”
弄影的脊柱頃刻間僵住,周身關節如結凍般無法動彈。
這個聲音,絕不會聽錯,這是……
回過身,饒是長街上人頭攢動,弄影的視線也瞬間定格在不遠處那個正拿着畫像四處詢問的男人臉上。
遭到路人驅趕,他悻然垂下紙張,汗濕的面上透出顯而易見的煩躁。
弄影險些絞斷手邊的琵琶弦:“戚明奕?”
他怎麼來這裡了?
細細想來,自己離開樂安都有三個月了,也對,他若執意為戚明允報仇,合該找過來了。
弄影自帷帽後冷冷觀察他。
她當初離開樂安走得急,沒來的及連戚明奕也一并殺掉,這會兒他倒是主動送上門來了。
手中的琵琶弦很細,要是勒住脖子,也是能把人活活勒死的。
許是察覺到她灼熱的視線,那頭的戚明奕一愣,擡頭迷茫的望了過來。
“哼。”弄影松開弦,回過身,翩跹的身影快速消失在人流中。
當務之急,是要好生同季千鈞相處,早日拿到他的心,至于戚明奕,待她修煉大成之時,必要将過往所受的苦痛一一奉還給他。
***
等了這些天,主符終于亮起之時,昭歌急忙喊來雪夜,看了符上顯示的方位,她無比激動:“她在城南。”
兩人收拾好正要出去,開門便撞上戚明奕。
昭歌打早上起來便沒看到他:“你幹什麼去了?”
戚明奕晃了下畫像,奔到桌前喝了口水:“出去在城中幾條街上打聽了一下。”
“你怎麼能這樣?”昭歌被他我行我素的态度弄得惱火,“我不是讓你别出去嗎。”
戚明奕跑了一日,正累着,聞言心情愈加不好:“你們查不到,我隻能自己去,反正一無所獲,能有什麼影響?”
昭歌實在受不了他的冷眼:“你……”
雪夜拍拍她肩膀,問:“你方才都去哪裡找過?”
戚明奕靠上椅背:“城東城西,城南幾條街都去問了,連那幾家妓院我都去打聽了,結果不僅沒問出來,還差點叫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扯進去,簡直氣死我了。”
昭歌拿過他畫的畫像,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阿萱的樣子,畫中人生的黛眉杏眼,色若桃花,清純,微勾的唇角又帶着些嬌豔,很是動人,不過看得出來戚明奕畫她時也是帶着情緒的,阿萱的眼裡,莫名透出股怨恨。
她收起一張:“你沒跟路人提起我們吧?”
戚明奕道:“你當我傻,提你們做什麼?”
昭歌回道:“行。”
“你們說過她如今法術大增,她若是在大街上撞見我,定能意識到我是來找她尋仇的,可我是什麼?一個半點威脅都沒有的凡人,她才不會怕我,興許還會主動上門來找我,我若是滿大街嚷嚷我帶着兩個捉妖師來抓她,那才叫打草驚蛇。”
說完,戚明奕又覺得自己今日這舉動有些冒險,道:“我這樣大張旗鼓的找她,我怕她已有所察覺,你們可要護着我,我擔心她今晚就來找我。”
昭歌道:“不用今晚,我們發現了她的蹤迹,在城南,順利的話,過會兒說不定便能确定她的身份。”
“啊?”戚明奕下意識一咽口水,說起來,他還是擔憂和阿萱當面對質,畢竟……
雪夜雙眼幽深的瞅着他,戚明奕很快收起那點心虛,鎮定地瞪回去。
怕什麼?無論如何她始終是妖,還在巫溪殺了這麼多人,他不信他們會放過她。
昭歌封好斬妖劍,對戚明奕道:“你留在這裡,帶好行李,我們先去城南探探,入夜你到城南沿街的客棧找我們。”
到達城南街上,昭歌回顧四周,道:“那妖在以這符為中心,方圓百尺的範圍内。”
望了一回,她搖搖頭:“可惜,這裡的人太多,還是不夠準确。”
城南民居密集,街上人群摩肩接踵,那妖若變成凡人,總不能一個個去試。
雪夜籲出口氣:“不必擔憂,尋些地方問吧,她今日能使一次法術,他日便會使第二次,總能發現她的。”
找了不多久,天慢慢黑下來,入夜,昭歌在客棧二樓伏在窗邊看外面喧嚷的夜市。
戚明奕在一旁的躺椅上安心打盹,昭歌回憶着那日在戚家老宅密室内發現的血迹,猜想這一切的前因後果。
戚明奕所言的事情,絕對有部分是假的。
戚明允對待阿萱,初時絕非如他說的那樣百般憐愛。
若沒猜錯,或許,當年戚明允在家徒四壁,妻子被奪的巨大困境中急于改變現狀,機緣巧合下,他和戚明奕在山裡發現了受傷的阿萱,也許他們開始的确是帶着善意解救她的,可後來發覺她的身份,出于對妖的恐懼和憎惡,才想要利用她。
血藤花花葉根莖都可治百病,何況阿萱是吸取日月山川精華而成精的血藤花妖,她的血,肉,都同原身一樣可以入藥治病,甚至效果更佳,有枯骨生肉,起死回骸之神效,她落在戚明允手裡,定是如同羔羊落在餓狼手中,焉能不被扒皮飲血,成為他們兩兄弟賺取金錢的工具。
密室内那一牆血淋淋的痕迹便是鐵證,可戚明允後來又的的确确讓阿萱挖了心,那戚明奕說他死在新婚當天又是不是真的?他為何會與阿萱結為夫妻?這究竟是戚明奕胡說的,還是戚明允真的愛上阿萱了?
思來想去,昭歌隻覺心驚肉跳,閉眼,那滿牆妖血猶在眼前,自古妖邪殘害凡人為凡界所忌憚,可誰又能說,妖邪不會有害怕凡人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