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的東西顯然不是青絲,是短短一截,硬的,昭歌拉開繩結,手一顫險些掉落,旋即瞪向戚明奕,面目漸青,道:“這便是你說的,百般憐愛?”
雪夜拿來香囊,裡面竟然是截斷指。
斷指末端萎縮發黑,創面雜亂,像被外力活生生砸斷的,且這斷指雖看得出是截小拇指,尺寸也遠小于成人,分明是小孩的尾指!
昭歌記起與阿萱打鬥時,她的十指并無殘缺,這斷指必是在她幼年時被人斬下來的,她是妖,生命力強盛,斷指随着時間推移重新長了出來,可打她修煉成形之際,便同人一樣有痛感,十指連心,這種行為與生生斷掉幼兒的小指無異。
她如今是殺了不少人,可幼年時的她又做錯了什麼?要被人這樣對待。
“戚明奕,這斷指從何而來?”
戚明奕道:“我并非故意的,斷她一指純粹是意外。”
雪夜冷哼:“意外?”
戚明奕硬着頭皮說:“沒錯。”
昭歌道:“我倒想聽聽是什麼樣的意外,能讓你将她的斷指保留至今,還随身攜帶。”
戚明奕惱怒道:“怎麼,你懷疑我蓄意傷害她?”
昭歌不作聲。
戚明奕急道:“我是個凡人,她是妖,我怎可能敵得過她!”
他環顧二人,妄圖得到肯定。
雪夜道:“尋常百姓是敵不過,不過,你哥哥是巫醫對吧?”
戚明奕神色凝結,臉唰地白了:“你怎麼知道?”
昭歌道:“這事你為何故意隐瞞了沒告訴我。”
這回輪到戚明奕不說話了。
昭歌道:“巫醫雖不似捉妖師那般專克妖邪,可要制住個剛修成人形的小妖,也不是什麼難事,你不告訴我,是不是你心中有鬼。”
“你這話什麼意思!”
他百般推脫,昭歌也怒了:“你說我什麼意思。”
“我哥是巫醫,與那花妖害死他,害死這巫溪幾十條人命有什麼關系!我有什麼必要告訴你,她殺人難道是我們造成的嗎!”戚明奕揚聲質問。
昭歌道:“之前我是覺得沒關系,可現在,我懷疑我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
戚明奕腦子飛速運轉,相處這段時日,他也了解昭歌的性子,心知她若知曉真相,十有八九不會再幫他,可該怎麼辦?這巫溪城裡還有别的捉妖師嗎?
他思慮間,昭歌輕聲道:“差點忘了,方才還有個壞消息沒告訴你,阿萱已知道我是你找來的捉妖師,往後,她怕是會來找你。”
什麼?輕飄飄的話語成功吓住了戚明奕,他嘴唇發顫,慢慢失了血色。
“若想讓我們護着你,你最好原原本本告訴我們阿萱在你家中到底都經曆過什麼。”
經曆了什麼,你們永遠也别想知道!戚明奕撐住桌案,頭低下頓了片刻,道:“那年,我哥與我,因家中貧寒受盡了苦楚,上次須眉說的徐謙劉汝嫣,其實,那劉汝嫣曾是我哥未過門的妻子。”
“她爹嫌棄我哥,當衆與我家退了婚事,還羞辱了我哥一通,我們也毫無辦法,直到不久後,我們機緣巧合下,從山裡救出了那花妖,她的到來,改變了我們的生活。”
“我哥做巫醫時,常會遭到病人親屬刁難,他們總覺得巫醫就應當能治尋常大夫不能治之症,有天,有人帶病人上門來,我哥接診時發現病人沒救了,想拒診,怕再遭人為難,這時,阿萱說她有辦法,她用刀割破手腕放血給那病人喝,沒想到那人居然奇迹般的康複了。”
“發現阿萱的血這麼靈,我覺得可以借助她的血,提高我哥在樂安的聲譽,我哥不肯,不過阿萱同意我的想法,後來一直用自己的血幫我哥治療病人,說我們于她有恩,理應報答,正因如此,我哥才會漸漸愛上她,甚至不顧一切與她成婚。”
“他對阿萱一片真心,可誰能想到最後卻得到那樣的下場,早知如此,當初打死我也不會心懷僥幸去相信妖邪!”
他說到動容處,激憤到肩翼顫抖,像是悔不當初。
既是阿萱主動幫他兄弟,密室裡那滿牆飛濺的妖血又是為何,還有那條鎖鍊,昭歌沉下心神道:“我去過你家,你家地下室裡的東西是怎麼回事?”
戚明奕飛速回憶,眼底的陰鸷始終未讓昭歌雪夜察覺:“那是起初的時候,我發現阿萱是妖,害怕的很,怕她會傷害我們,所以才去尋了條鎖鍊鎖住她,不過隻鎖過極短的時間,我哥後來見她對我們沒什麼惡意,很快便放了她。”
他轉過身正視昭歌:“你也該看到了,那鍊子鏽迹斑斑,已經許久沒用過了。”
“事實便是如此,我之前不想說得那麼細,是因這事始終怪我們,誰願意承認自己那麼愚蠢無知,會去相信憐憫一個妖邪,還被那妖害死。”
昭歌想,戚明奕和阿萱一個是人一個是妖,且戚明奕為給他哥報仇奔波數月不肯放棄,這點還是有些讓她動容的,而阿萱殺了幾十條人命,于情于理,她都該相信前者多些。
那些妖血,莫不是因别的原因不小心濺上去的?
戚明奕道:“至于徐謙劉汝嫣的死,那花妖害死我哥尚且無法理解,我更無從得知她為何要去害他們,言盡于此,你們願意信便信吧,若不信我,不願意再幫我,我也不強求。”
他鮮少這般頹廢,昭歌掐着掌心,胸腔浮動,須臾,丢給他張挂了紅繩疊成三角狀的黃符。
“這道雷電神符,是捉妖界所有符咒中排名前三的,一張可抵十張鎮靈符,用來抵擋阿萱這類妖邪足夠了,你帶着吧,死也不能離身,這樣她來找你應當也傷不了你。”
戚明奕眼底掠過一絲得意:“多謝。”
昭歌盯住他:“我有除妖護百姓之責,卻也最讨厭被凡人诓騙,你最好保證你說的是實話。”
她素來歡脫溫和,鮮少這樣陰沉冷冽,戚明奕脊柱微微一麻,牽起抹笑:“我保證。”
他看起來無比坦誠,昭歌隻能暫時按下疑心,對雪夜道:“跑了一日,累了,去吃飯吧。”
雪夜漆黑的瞳色中掀起層層波瀾,深深望了戚明奕一眼,跟上昭歌腳步。
他知道,戚明奕此人,斷不可輕信。
走到房門口,昭歌忽地停住,沖身後的戚明奕冷道:“對了,忘記說,這雷電神符,一百兩一張,你記得把銀子備好擱在我房間裡。”
戚明奕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哦,好。”
待昭歌雪夜離開,他面色蓦然沉下,半晌後,擡手一拳砸向牆壁。
看來,他勢必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陸昭歌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