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裡,弄影醒了。
這兩月過去,她的心已重生,她再也不會有被纏在水裡掙紮不脫的窒息感,冷如寒冰的身軀也慢慢回溫,可她又變成當初初進院子時的樣子,稍微動動就覺得累,很累。
這顆新生的心,顯然還無法支撐她的軀體。
冥想中,有人進屋來,弄影沒有睜眼,耳畔腳步聲靠近她,随後,額間撫上隻溫熱的手。
她蓦然睜眼瞪過去,背脊緊貼着牆往後一縮。
此刻,她眼裡充斥着憤怒,隐恨,灰翳,冷漠的眼神配合着這張血色極淡的臉,已有了如今這個弄影的影子。
昔日那個如山中精靈自由開朗的弄影,終究是不見了。
戚明允不敢直視她這樣的神情,手在空中逗留片刻,悻悻收回,取出竹筒遞給她:“這是今日的晨露,你喝了吧。”
她沒接,隻道:“我的心入藥,是不是很靈?一下就治好了你的心上人?”
戚明允面色頓時精彩紛呈。
弄影哼了兩聲,又閉上眼。
戚明允靜了須臾,還是轉身走了,腳步比來時更為沉重。
出小屋後,他關上門,挪動到窗前久久沒動。
戚明奕冷眼盯了他半刻,過來道:“哥。”
戚明允悶聲道:“什麼事。”
“她如今醒過來了,生意還要不要繼續,這幾日日日有不少人找我打聽,你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戚明允的回答依舊敷衍:“再等等,你先都推掉,我近日實在沒有精力。”
戚明奕頓了下,道:“那你的精力都去了哪裡,忙着憐香惜玉去了嗎?”
戚明允加重語氣道:“我說了,推掉。”
戚明奕火道:“你這樣是在指望她原諒你?戚明允,愛上一個妖邪,我看你真是病得越來越深了!”
面對他的勃然變色,戚明允愣了片刻,呼吸沉重,竟也破罐子破摔地怒吼出來:“是,我是愛她,怎樣!我告訴你,從今往後不準再動她!”
吼完了,戚明奕一臉沉寂,唇邊泛上絲譏諷。
戚明允被他緊盯着,心頭反倒惘然起來。
他真的……愛上她了?居然這麼不管不顧喊了出來。
這就是這些天他存着的心思嗎,所以明明救了劉汝嫣,他卻還是不高興,隻因他愛上了……這個妖?
戚明奕很了解戚明允,很早便看出他對那妖邪動了心,如今被他一通吼,諷刺收不住了,上去擒住戚明允衣衫:“憋了這麼久,終于舍得說出來了?哼,你吼我,你好意思嗎?跟我這裝什麼深情,逼她取心,拿她的心去救劉汝嫣的人,不是你嗎?”
戚明允愕然,面如經霜的茄子:“我……”
那刻的決絕是真的,後來的懊悔也是真的,他愛她,可念着她是妖,心裡總忍不住唾棄自己怎會對這個下賤的妖邪動情,她哪裡比得上汝嫣?可他偏偏對她……想靠傷害她來逼自己死心,到頭來卻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他心疼了,後悔了,自責而痛苦。
戚明奕道:“哥,你若是越陷越深,可就别怪我了,我說過,我甯可殺了她也不會讓你和她在一起,你哪怕去把劉汝嫣奪回來我都不會有異議,可你不能愛她,人妖殊途,你與她不會有好結果的!”
戚明允跌坐上榻,倦怠道:“你敢動她分毫,我隻當沒你這個弟弟,容我想想,我究竟該怎麼辦吧。”
***
又休養了半個月後,弄影總算有力氣走出房間了。
她如往常一樣,在屋裡灑掃浣塵,戚明允多數時間都将自己關在房間裡,戚明奕為回絕那些病人,也總是外出,留給她放風的時候多了些,弄影時常盯着窗外,望着院子發呆。
她被困在這個房子裡将近三年了。
小院裡常有麻雀蹦下來,在地上撿拾砂礫石子,庭前盛放的花上,不時也會停伫一兩隻蝴蝶振動羽翼。
這些幼弱的生靈都擁有自由,她卻沒有。
她與小院之間僅僅隔着幾步遠,卻永遠走不出去。
看走神了,她往院中踏出去,剛至門口,那股沉甸甸的力量蓦然變重,壓得她心髒都差點停止跳動,她急忙退回去,扶着牆竭力吸氣。
困了太久,從前學會的那些千奇百怪的術法,她怕是都忘光了吧。
水精靈,該如何變來着?她離徹底自由,恢複妖力,究竟還有多遠?
身後傳來咿呀開門聲,戚明允繞過她,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先回屋去吧。”
弄影放下笤帚挪進小屋,不一會兒,大門處傳來鎖門聲。
隻剩她了。
她繼續暢想等她恢複妖力後,最先做什麼比較好。
還沒想出個先後,屋裡又響起腳步聲,伴着窸窣雜聲和壓低的交談。
誰啊?弄影拉開房門出去,卻被眼前場景吓了一跳。
七八個蒙着臉的男人正在屋中鬼鬼祟祟到處翻找,她出去,與幾人撞個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