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不久,有人進來給弄影送飯,這個人,是昭歌見過的紅喬。
瞧弄影被折磨成這幅模樣,她心疼道:“妹妹啊,你别倔了,認命吧,你逃不掉的……”
“我可以逃的。”弄影道。
“你說什麼?”
弄影勾下手指:“你過來,我告訴你。”
紅喬狐疑靠過去,弄影借機用全身僅存的妖力化為飛煙附到她身上。
女人眼底紅光一動,動作輕緩地放下飯菜,轉身走出去,鎖上門,朝對面走來的姐妹付之一笑。
姐妹問她:“那姑娘還熬着呢?”
她道:“是啊。”
姐妹歎息:“真有骨氣。”
她笑:“确實。”放眼望向樓中那些面貌各異沉溺于酒色中的男人,嗯,該選誰作為第一個目标好呢?
對面樓梯上突然滾下來個姑娘,一路跌跌撞撞摔在地上,磕得滿頭是血。
她衣裙上有個醒目的腳印,必然是被人踹下來的。
鬧哄哄的場所瞬間寂靜下來,正在待客的謝窈慌忙望向樓上:“喲,袁大公子,這丫頭惹您生氣了?”
一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出現在二樓,瞧那摔下去的姑娘還在地上哭,他面目更加陰沉,抄起廊上碩大的花瓶,對準她砸下去。
昭歌駭然,回頭瞧向雪夜。
雪夜冷峻點頭。
他們都猜到了,這個袁公子,怕就是巫溪下城第一起失蹤案的失蹤者,袁亮。
碎裂的巨響傳來,花瓶正中腦袋,姑娘一聲公子饒命剛喊出口,立時倒地再無聲息,死不瞑目。
袁亮取出帕子擦手,對謝窈道:“這臭婊*子,老子看中她,敢跟我提什麼賣藝不賣身,她的命,我要了。”
謝窈笑得谄媚:“是。”
姑娘的屍體很快被拖了下去,這在錦繡閣中,隻算個小插曲,無傷大雅,靜了不久,閣中喧嚣再起,觥籌交錯,醉生夢死,與之前毫無二緻。
徒留地上散亂的金钗,碎瓷泥土,一道蜿蜒向屋外的血痕。
鏡光外,又是一片死寂。
鏡中,弄影深吸口氣,心裡,忽然就有了目标。
于這混雜的場所,對凡人下妖咒,是很容易的。
是夜,城北河邊,夜風獵獵,她挖出袁亮的心,将他的屍體用法術封存在河底,攥着那濕哒哒的血腥物,皺着眉頭吞下,唇邊一縷血迹随着她潔白的下颌滑落。
濕冷的地面上,她的影子被月光拉長,變形,漸漸失了人樣,宛如猙獰的怪物。
有了第一次,往後便越來越得心應手,果然,靠殺凡人來增長功力,比自己苦苦修煉要快的多。
而那些被她選中的男人,日常總在錦繡閣中吆五喝六,享受着一堆娘姨小厮前呼後擁,在脂粉堆裡,借金錢之勢,肆意踐踏旁人,被她掏心時,多會滿臉驚恐,吓得跪地求饒,拼命給她磕頭。
原來,他們也是怕死的。
面對他們的哀求,弄影從未心軟過,她曾經,也是不會與凡人為敵的善妖,而如今,手上還是沾滿了人血。
如果不是凡人,她又怎會成為如今的她?
在錦繡閣待了大個月後,她法術精進,見閣中已引起官差注意,未免暴露,便重新換了處地方,來到城西和鳴坊,附身了一個精通樂藝的樂妓。
巫溪沒有捉妖師,暫時無人發現她的行徑,弄影想,這大概是上天在給她機會。
又一段時間後,和鳴坊也呆不下去了,好在,她吃的人心夠多了,為了斬斷過去,她化為人形,還特地給自己換了副樣貌。
踏出和鳴坊,以全新的面孔走在集市的人流中,她感受着身上充沛的妖力,心中是久違的安定。
此間天地廣大,唯有自強,她才能在這凡間活下去。
正走着,耳邊傳來異樣的吵鬧,和鳴坊外的街邊,有群痞子正在圍毆一個老人,來往人群都無視那老人的痛呼,嫌棄不已地繞過他,弄影站在原地,待看清那老人是個盲人,心弦有了細微的抖顫。
這也如她在巫溪數月看到的一樣,凡間這片讓人眼花缭亂的浮華錦繡下,還暗藏着掙紮求生的萬千疾苦大衆。
芸芸衆生,千百種姿态裡,他們是狼狽的,為一餐一宿忙碌奔波,受盡欺淩,是生是死,也許都不會有人在意。
偏偏這些人,極少能得到善待。
那些恃強淩弱,僞善可惡的人,披着張讓無數妖類羨慕的人皮,卻不幹人事,豈知他們能投生凡人之軀,光明正大地走在這片陽光下,已是極大的幸運。
弄影過去,從那幫人手裡救下老人,後來,又搭夥與老人一塊賣藝,兜兜轉轉,遊走到巫溪城南,進了鴻樓。
行走途中,她彈唱着風花雪月的曲子,所見所曆,卻隻有來自各方的觊觎羞辱踐踏,想找那顆可助她過情弦的凡心,始終不能如願。
她時常懷疑,過去那麼多妖邪,他們的情弦,都是如何過的?
這裡的凡人,真的可以教會他們妖類,什麼是愛嗎?
她不信。
直到那個晚上,夜雨忽至,寒風凜凜,她在回鴻樓的路上,偶然瞧見巷子裡有間店門尚未熄燈,廊下燈盞搖搖晃晃,暖融融的燭光在夜裡十分醒目。
她撐傘過去,方停下,店内人正巧出來關門,潇潇風雨聲裡,他擡眼望她,深邃清明的眸光,就那樣映入她心裡。
她道:“請問公子,可以進去避避雨嗎?”
那人的笑容裡,有她從未見過的明朗溫和:“姑娘請進。”
***
于此,漫長的回憶盡數落幕,鏡光散盡,畫卷合閉。
弄影清醒過來,小院裡,衆人神色各異,她清楚,她的這段刻骨銘心的記憶,真正看入心的,怕也沒有幾人。
永遠不要奢望有人能對自己的經曆感同身受,何況,她與他們,本來就不是同類。
據她所知,人害妖,在這個凡間,不用受任何律法約束。
闫常超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看完了,未表露自己的想法,問王九陽:“王公子如何看?”
王九陽猜不出他率先問自己的緣由,斟酌會兒,瞥下弄影,道:“我以為,此妖雖為凡人逼迫,不過自身也并非全無過錯,若在戚明允取出那菩提像還她自由後,她放棄仇恨就此回歸山中,又如何會被賣到巫溪,引起後面那些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