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着,窗外有鳥雀驟然落下來撲騰翅膀。
雪白的一隻,是尹家的信鴿。
尹驚舞過去取下信箋打開,證實了昭歌的猜測:“尹世霖說前幾日樊家内有異動,牧三途似乎帶辟邪劍來巫溪了。”
雪夜:“牧三途?”
昭歌:“是樊家的二弟子,受樊家器重,在樊門弟子中地位僅次于王九陽。”
尹驚舞補充:“此人為人陰險,城府深沉,比之王九陽有過之而無不及,樊家派他過來,想是有什麼大動作。”
昭歌看眼信鴿:“這鴿子如此虛弱,羽毛淩亂,想必消息一早便發過來了,隻可惜巫溪封城,它進不來,不過以牧三途的實力,這結界擋不住他,人應該已經過來了,尹世霖可有探明他們此行到底來了多少人?”
尹驚舞揉碎信箋:“沒有,尹家别的方面算不上上乘,獨哨探諜報較為強悍,樊家想避也避不了,可到了這裡,他們也鞭長莫及。”
雪夜道:“樊家出動,巫溪即出命案,像是沖着曲流觞去的。”
昭歌道:“是我疏忽了,以王九陽的實力,他發現曲流觞也是早晚的事,我想此時,他也在上城,而我們,多半已處在他們的監視範圍中了。”
尹驚舞熄了蠟燭,悄然推開窗戶,觀望片刻,果見對面屋檐隐蔽處有個人影,辨認一會兒,道:“是岑沖。”
昭歌道:“那小子在那裡,不知盯得是咱們,還是曲府。”
雪夜道:“如何?引他走?”
“兵分兩路,小舞,引走岑沖的事交給你了,我們在你之後去通知曲流觞,今夜他若走不了,怕是兇多吉少。”
***
頭頂的月亮逐漸升高,飛檐之上,岑沖努力将身體融在黑夜裡,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這些時日,王九陽做計劃從來不避諱自己,岑沖深知照如今的形式,一場大戰在即,往後怕也沒什麼閑心了,他仰頭,竭力眺望漫天星光,心裡在這時湧來莫名的迷茫。
也隻有在這甯靜的星月夜,遠離了樊家,遠離了無休無止的習武,訓練,殺妖,見血,他才能暫時塵封滿心的戾氣,不必想着如何去算計,争搶,隻做個無甚閑事挂心頭的少年人。
許久後,突來的閑情逸緻消散,他方告訴自己,後半夜有人來換班,還是好好辦正事,乖乖盯梢吧。
長街遠處的屋檐上掠過一個黑影,迅疾,輕巧,身輕如燕,岑沖連忙站了起來。
那是誰?看身影在街道上四處飛躍,貌似在搜尋着什麼,岑沖回頭望向不遠處的客棧,那裡陸昭歌所住的房間,燈已經熄掉了。
照以往作息,他們應該都已經睡了。
會是誰呢?
收回思緒,那黑影竟已到了跟前,面上冷風拂過,一道白绫甩過來猛然擊中他胸口,岑沖大驚,一個後翻洩了力道,站穩的瞬間疼得漲紅了臉。
來人看清是他,吃驚地收回白绫,語調是慣常的冷淡:“我還以為誰在這裡鬼鬼祟祟,原來是你。”
這話落在岑沖耳中,多少夾雜了些陰陽怪氣,他氣不打一處來,又怕發怒會暴露自己意圖,少不得壓住火氣:“你有病吧?”
尹驚舞無辜且理直氣壯:“黑天半夜,我看不清人,你又一聲不吭,誰知道是你。”
說着朝他走來:“你為何會在這?”
岑沖揉着胸膛,知道遮遮掩掩反而壞事,既然躲不了,直接攤牌最好,反正尹驚舞撞見他,樊家的行蹤已然瞞不住了:“關你屁事!你能在這我就不能?這地兒是你尹家的嗎?”
尹驚舞恍然醒悟:“你也是來埋伏兇手的?”
岑沖氣哼哼的:“是又如何。”
“你們不是早走了嗎?”
“聽說巫溪出了人命案,我們半路又回來了不成?”
尹驚舞感歎:“動作倒是挺快的,這就隻有你?王九陽呢?”
岑沖眼眸轉了轉:“在下城。”
“你們都查到什麼了?”
岑沖白她一眼:“就算查到了,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還有,你是與陸昭歌一起的吧,回去告訴她,這個案子有我們樊家接手,勸你們不要不自量力,區區一介女流,别太拿自己當回事了。”
“那倒是,”尹驚舞到他身邊,“不過,我們與你雖非同門,好歹算你半個長輩,你這一口一個區區女流瞧之不起,不知在樊家對待樊淑小姐,是否也敢如此态度?”
岑沖沒想到素來内斂的尹驚舞也敢對自己這麼說話,頓時俊眉倒豎,指着她道:“你少來教訓我,想當我長輩,你還不配,不過才長我幾歲,有什麼資格對我指手畫腳!”
尹驚舞微微扯了下嘴角,盯着岑沖,漆黑的眸色如一面靜靜的湖水:“多年前在松陵,我初遇你時,你帶着你娘投奔樊家,小小年紀,已經進退得宜談吐不凡,我當時還覺這小孩真不錯,不過那之後不久,他們便讓你殺人了吧?”
岑沖暗地裡一怔。
尹驚舞所說的,是樊家的入門儀式——讓每個新弟子先動手殺個死囚,以血明志。
對此,樊家的理由是:一入捉妖門,他們即踏入這血雨腥風的江湖中,将面對數不盡的殺戮仇恨血腥,對抗各類兇神惡煞的妖邪,随時有喪命之險,所以,殺死囚,提早讓弟子斷掉恻隐之心,明白何為生死。
尹驚舞問:“我很好奇,那時的你,害怕嗎?”
她這番誅心的話成功踩中了面前少年的痛處,他低了頭,咬牙想反駁,想說的話卻哽在了嗓子裡。
怎會不怕呢,當初入樊家時,他才八歲。
殺了人後,他每晚都會做噩夢。
尹驚舞清冷的眼神停在他手上:“不過,想你如今,也不怕了吧。”
岑沖不由自主藏起手來,憋出句沒什麼力道的:“你這話什麼意思。”
尹驚舞道:“沒什麼意思,隻是想告訴你一個道理,有時候你以為對你好的,并非真的對你好。”
岑沖怒喊:“好與不好,也不勞你費心!”
尹驚舞道:“行了,兇手還未擒獲,我也不與你廢話了,不過,勸你少沾些樊家的壞習氣,我們從來不比你們差,同在捉妖界,同為守護凡界衆生,你我都是一樣的。”
對上岑沖火光沖天的眼神,她道:“哦,對,我險些忘了,你們不一樣,樊家在捉妖界獨樹一幟。”
岑沖忍無可忍,道:“聒噪!”扭頭飛上樹梢,走得極快。
尹驚舞在原地站了會兒,待他徹底消失在夜色中,才沉沉一歎,飛身踏入不遠處的曲府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