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盆冰冷的水稀裡嘩啦澆在祝若言身上,融進滲出的鮮血裡往下淌,濕淋淋的素色裙子當即血紅一片。
台下,昭歌緊閉雙眼,指甲硌着掌心,她深深喘氣,不知自己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尹世霖環顧四周,北門寬闊的廣場上站滿了觀看的百姓,兩旁高聳的城樓上都有重兵把守,而王九陽和岑沖立在刑場下,好似勝券在握,他心存疑慮,靜下來仔細查探,發現周圍有隐約的靈息劍氣顫動。
尹世霖恍然大悟:“他們動用了‘天玑’,設得應該是五星誅妖陣。”
昭歌打量四周,五星誅妖陣需要至少五把辟邪劍才能催動,王九陽身後帶着一把,剩下的,應該都由其餘趕來的樊家弟子把持了,她冷道:“果然是大手筆。”
雪夜問:“這陣法很厲害嗎?”
尹世霖歎息着點頭:“但凡出動,幾乎萬無一失,沒有妖邪可以逃出生天。”
辟邪劍刃如秋霜,驟如閃電,雖劍刃輕薄,劍氣卻極度淩厲,殺人于無形。
而能破此局的辦法,隻有曲流觞不來現場,可他不來,他們必須要救出祝若言。
昭歌望眼刑場上的場面,不覺自己有什麼勝算。
祝若言被鞭打這麼久,一直咬牙強忍不願痛呼出來,他們解開繩子後,她狼狽跪倒在地,連吭也沒吭,被水潑過的面容蒼白孱弱,透出某種倔強的氣息。
衙役帶着夾棍到她身邊,花百殺走過去拽住她的手,眸中怒火滔天:“你到底說不說。”
祝若言被迫擡高下巴面對他,她身子微微打着顫,張了張口,什麼也沒說出來。
花百殺眸中血色蒸騰,松開手,任憑她癱軟在地,道句:“行刑。”
兩個衙役分左右兩邊摁住祝若言,待為她套上刑具,昭歌覺得渾身的血液都燒開了,她頭腦發熱,奮力往前沖,但人流密集,半天擠不出去,焦急間,她一聲暴喝脫口而出:“住手!”
滿場寂靜——這聲音如金石墜地,一鳴驚人。
所有人都驚異地朝她望過來。
花百殺冷睨着她,率先問道:“你說什麼?”
昭歌一擡腳,圍觀的人自覺往兩邊退讓,她走到台前,略颔首道:“抱歉,我說的是,住手。”
人群竊竊私語,花百殺也怔了下,依然是王九陽第一個出言暗諷:“怎麼,你是當救世主當上瘾了,還想來這套?”
昭歌道:“不,我不是來扮演救世主的。”
“呵,是嗎?”
“我是覺得,”昭歌面向花百殺,“這法子太浪費時間了,所以來獻個策。”
花百殺道:“獻策?”
昭歌踏上刑場高台,放低聲調,隻對花百殺一人道:“城主,您應該已經看出來了,這位祝姑娘不畏刑罰,一心求死,您這樣逼迫她是起不了作用的,就算現在殺了她,她也不會說出那妖在何處。”
花百殺默然不語,昭歌接道:“既如此,不如換種法子,或許還能讓她回心轉意。”
花百殺:“你有辦法?”
“辦法不高明,但可以試試,總比您這樣一道刑罰一道刑罰的拷打要快。”
“說。”
餘光見王九陽目不轉睛盯着這邊,昭歌不動聲色道:“祝姑娘是外柔内剛,甯折不彎的性子,想讓她坦白,不能單靠這些冷冰冰的刑具,我覺得,應該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多加勸慰,興許反倒能奏效。”
花百殺觑下祝若言,對方躺在地上,像被撈上岸的魚,一副任君宰割的漠然态度,打了這麼半天,他也累了,反正離斬首還有點時間,不如讓她試試。
他問昭歌:“你确信你能行?”
昭歌道:“我與她都是女人,女人在乎什麼我最清楚,您讓我試試便好。”
花百殺想了想,往旁邊讓開半步。
王九陽疾呼:“城主!”
花百殺淡道:“讓她試試。”
不容置喙的口吻,讓昭歌多出些底氣,她朝祝若言緩緩走去,指間藥粒硌得掌心微痛。
***
府衙地牢口,有重重侍衛嚴密看守,門後即是黑漆漆的地下世界,透着股腐敗潮濕的寒氣。
尹驚舞并非初次造訪這裡,早在他們被府衙邀請來協助參選捉妖士時,她便來此看過。
這地牢共三個出口,兩道門防,三撥巡衛每隔一柱香便會往各處巡視一次,來往查探十分嚴密。
靠尋常辦法,根本不可能躲得過去。
她取出道符,掐了個隐身訣,趁着兩三個書吏進出地牢的功夫跟了進去。
門口的侍衛隻覺一股寒風從面前刮過,快速襲進地牢,他皺皺眉,起了疑心,但沒有往深處想。
走下幾十級緩階時,身旁不斷有侍衛經過,尹驚舞小心翼翼墊着腳,連大氣也不敢出,習武之人内力皆深,耳聰目明,她這咒術稍有不慎便會暴露。
待那書吏被領進文案庫,她沿着牆根在牢裡搜尋,轉了半天,躲過兩批巡查,才找到停屍房。
這裡的停屍房修在冰室中,一靠近便覺被陳年涼氣層層包裹,加上四周陰暗,讓人如置于數九寒天的水井中。
她摸黑進去,室内光線昏沉,冷氣彌漫,明明白白放着十數具屍首。
掃一眼,當即往中間那具被符紙鎮壓的屍體而去。
是青枝沒錯。
冰棺裡,少女眉宇不似以往清秀,透着青灰的死氣,黑唇,白發,四肢也漸漸腐作原形,成了硬邦邦的木頭。
尹驚舞掀開她的頭發,察看每寸皮膚,甚至解開她的衣裳,妄圖從中查到點蛛絲馬迹。
尋來尋去,好像沒什麼異常,尹驚舞頓覺洩氣,難道青枝入魔,當真與樊家無關?
又查找半天,即将放棄時,手不經意觸到青枝的脖頸,她忽感她的後頸處好像有奇怪的紋路泛了一瞬的亮。
小心翻過屍體,撩開頸後白發,尹驚舞湊近了看,青枝這塊皮膚上似乎确實有個紋樣,再瞪大眼睛屏氣細瞧,沒看錯,一道淺淺的痕迹,盤亘在皮膚深處,水波似的來回流動,亮黑光,像條黑蟲子在血管裡爬來爬去。
尹驚舞動手擦抹,蹭不掉。
她頭皮發緊,默默記下那印記的形狀,又一一理好青枝的衣衫,正收拾頭發時,忽聽停屍房的門輕輕響了兩聲。
她慌忙閃身立于牆邊,身體貼合在冰涼的牆壁上。
意外的是,進來的人穿身黑衣,蒙着面,根本不是牢裡的看守。
他鬼鬼祟祟張望一陣,也明确地向青枝的冰棺走來。
見裡面的人是要找的人沒錯,他眼尾微彎,似乎冷笑了一下,接着從口袋裡拿出什麼東西灑在青枝身上。
尹驚舞聽到滋滋的細碎聲響,像沸騰的水倒在地上,透過冰棺,青枝的屍體化作一縷霧氣,就那樣迅速消融,不翼而飛。
待煙散盡,黑影往冰棺裡放上支臂長的墨色玉枝,應該想借此代替青枝的真身,而後貼好符紙,轉身離開。
一切悄無聲息行雲流水,直至走到門邊,黑影忽然一頓,又扭過頭來。
尹驚舞靠在牆邊,心跳一聲比一聲重。
那人并非無意回頭,而是真的察覺到了什麼,他一步步走來,眼神在四周逡巡一圈,堪堪定在驚舞所處的地方。
“哼。”
驚舞聽到他不屑道:“别藏了,我看見你了,出來吧。”
笑得溫和,出手卻迅疾狠辣,一招直擊面部,尹驚舞不得已顯形揮拳截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