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數月重回翻雲嶺,昭歌在山腳下站了良久。
此段山嶺是臨江名山,山勢平緩,山腰雲海蒼茫,江水橫貫而過,如一條翡翠玉帶在雲層中飄蕩,别有一番景緻。
蜿蜒的石階在重疊的深嶺中時隐時現,兩旁每隔一段距離都建有石鼎祭壇,供上山者焚香叩拜,敬翻雲嶺山神土地,以及死在此地的捉妖界前輩亡靈,昭歌以往不走這裡,或禦劍或靠輕功,下山不過兩刻鐘,這次歸來,也需徒步上去重新祭拜,要費近一個時辰。
雪夜與她在山腳處的廟宇中敬香叩頭,而後緩步上山。
盛秋,天并不很冷,嶺上草木鮮有頹敗之勢,遮掩得羊腸小道如通往幽冥之地的黃泉路,所幸日頭正好。二人爬了不遠,雪夜聽對面那山林間有尖銳的哨聲刺破雲霄,還伴随清脆的揚鞭聲,山林瞬時亂起來,鳥雀烏泱泱從頭頂倉皇飛過。
昭歌習以為常:“那是翻山寨的獵人在巡山馴犬。”
松陵地氣特殊,翻雲嶺亦然,生于此地的生物多少都身懷異能,極易化成精怪,雖不似小刀山那般邪惡害人,到底是異類,需獵人去鎮壓,翻山獵人便是這樣的存在。
“他們的寨子在何處?”
“就在那邊山中,很大的一個山寨,專修了路徑通往山下,每逢初一十五,寨中會開放山市,賣各類奇珍異獸,松陵百姓也會上來逛。”
不過,聽這訓練的動靜不似平日井然有序,昭歌心念一動:難道山中有妖?
斬妖劍和縛妖鈴都沒反應,看來也不是什麼成氣候的大妖,她沒多在意,又走了段路,獵人們的隊伍逐漸向着後山咆哮而去,想是獵物去了那邊。
等再翻過一座山頭,昭歌腳步卻緩緩停了下來。
雪夜默契地與她相視一眼,眼神移向他們身後的樹叢。
那裡,有東西在跟着他們。
昭歌也不多廢話,取出縛妖鈴甩過去,轉瞬間從草叢中捆住一物,動手拽過來,那黑影一團圓潤,跌在她腳下摔得頭昏眼花,口中咯咯不止。
雪夜驚奇:“這是……一隻雞?”
還真是隻雞。一隻紅冠金羽,尾翼泛青藍鎏光的雄壯公雞,身軀如盆,雙爪足有嬰兒手臂粗。
昭歌晃晃縛妖鈴,察覺這雞重量十足,看來夥食不錯,道:“哎,醒醒?”
公雞逐漸清醒,黑豆般的眼睛轉看兩圈,見身上裹纏着縛妖鈴,吓得撲騰不止,拼命往外掙紮,一會兒咕咕咕,一會兒又蹦出不标準的人話:“别别别!别咬我!求你們了,我沒幹過壞事。”
它這一動,翅膀處開始往外濺血,昭歌看眼那傷口形狀,一下了然:“狗咬的,方才那些獵人想必就是在追它。”
雪夜道:“城中那些鄰居說他們誰家的雞成精了,便是它?”
昭歌松開紅繩,目視那雞原地翻滾:“你是錢林叔家裡丢失的那隻公雞?”
公雞見甩不掉束縛,這才爬起來,小心湊近瞧瞧兩人,待确認他們對它沒有威脅,才口吐連串的人言,乞求道:“求你們發發善心放了我吧,我隻是個剛從家禽修煉出靈識的小精怪,我沒害過人。”
聽一隻公雞說人話,這感覺甚是微妙,昭歌無奈笑了笑:“沒害過人?你闖了什麼禍自己不知道?”
公雞一臉慌亂,又委屈又無奈。
昭歌用看食物的目光吓唬它:“他們說你被養育多年卻不知感恩,成精後還想反噬主人,害錢林叔的女兒被他發現,你還給了他一爪子,讓他現在還卧病在床,你攪得山下百姓人心惶惶,如何敢叫喊自己從無惡意?我看你這體型壯碩,想必肉質十分肥美,不如我炖了你可好?”
公雞噗通一聲跪躺在地,哭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害他們。”
“那是如何?”
它滾過來道:“這都是……我那個主人害的!”
“是嗎?”昭歌俯視它,“我是松陵陸家人,錢家那五口我打小便認識,錢叔叔的為人我也清楚,你最好不要想着誣陷好人,不然我現在就烤了你。”
公雞戰戰兢兢:“我說的是真的,我是一月之前才修煉出靈識,真正能聽懂人言,說人話,看懂人的一舉一動的,我主人養了我這麼多年,我自然是知曉感恩的,可我也是為了救他小女兒。”
雪夜納悶:“救?”
公雞道:“正是,你們該知道他家小女兒患有咳疾,身子一直不好吧?我看我主人時常為此煩憂,想着自己能不能幫上這個忙,後來我便尋到了法子——用我的雞冠血,輔以午夜時的月光,外曬内服,便能有望治好。所以那段時日,我背着他家的人偷偷治療那女孩,漸漸被他們發現了,他們大概是覺得一隻雞會說人話飛檐走壁太吓人了,很快告訴了我主人。”
“他對我有些感情,起初不信,直到那晚,我照舊馱着他小女兒出門去曬月光,被他撞個正着,我拼命向他解釋,誰料他居然讓下人把我殺了丢出去,那我多傷心啊,我為他損耗修為救人,他卻不信我,真讓人寒心,見捉不住我,他還自己提着刀朝我撲過來,我不得已才還擊的,否則我這條命早沒了。”
昭歌:“你說真的?”
公雞擡起爪子,滿臉虔誠:“天地良心,咱可是家養的靈獸,長日與人相伴,又不是野生的,沒那麼壞的脾性心眼,不信你大可以用你的斬妖劍試試我,看我可有害過人。”
不必試,斬妖劍到目前沒有半點反應,足可見這雞說的是真話,隻是,它一個家養的禽類,乍然逃到這深山老林裡自食其力,想來也難過。
昭歌收了縛妖鈴,公雞扇動翅膀,梳理下身上亂蓬蓬的羽毛,又滿腹委屈:“謝謝你,你真是個大好人,我給我主人解釋,他不信我,還要殺我,我向那群獵人解釋,他們也不信我,還說要抓我回去給他們寨子裡的獵狗吃,我明明什麼壞事都沒做過,當個善良精怪可真難。”
昭歌:“你想當個好精怪?”
公雞不住點頭:“當然了,我還想自己能得道成仙,能在這茫茫塵世占有一席之地,可我留在這裡,早晚會被人抓住的,算了,看來我注定沒有仙緣,誰讓我隻是隻卑微的走地雞呢。”
垂頭喪氣一陣,又望着昭歌雪夜:“你們走這條路,要去哪裡?”
“回聽雨齋。”
“聽雨齋?”它眼睛一亮,在昭歌面前撲騰不停:“可不可以帶上我!我也想去!”
昭歌道:“你知道聽雨齋是什麼地方嗎?”
公雞道:“我不太清楚,我隻知齋中住了一位得道高人,高人哎!我若是能得他指點,必能早日修成人形!”
昭歌給它潑冷水:“聽雨齋外有結界,妖鬼不侵,你進不去,何談見到高人。”
公雞倒是很坦然:“我如今還不是妖啊,我隻是個不值一提的小精怪,這樣應該沒問題吧,看在我一片誠心的份上,你可不可以帶上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