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訝是有的,其他的呢?
尹世霖喜歡她嗎?她喜歡尹世霖嗎?尹世霖喜歡昭歌嗎?昭歌的意思呢?
回憶三人的關系,她記得最清晰的,始終是幼年他們在一起快樂玩耍的時光。那時,沒有什麼陸家小姐尹家小姐,隻有小舞,昭歌,雙木,三個最好的朋友。天大地大,好像萬事都在寵着他們,每日無憂無慮,誰都會偏愛他們幾分。
一轉眼,居然有人對她說,你們該成婚了?
“昭歌是陸家人,陸尹兩家是世交,她手中又有斬妖劍,若她與雙木成婚,定能解尹家之困,足以助我們抵禦樊家暗算,重回往日輝煌,可我仔細想了想,雙木喜歡的是你,我若強行讓他娶昭歌,怕也不能如意,成婚是一輩子的事,一輩子很長,很苦,總得找個有意的人共渡,才能勉強慰藉。”
“雙木那是沒什麼問題,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尹驚舞沒說話。
邵虹繼續道:“雙木需要娶個于尹家有益的女子,或有家世财力,或有能力身手,最好能從捉妖界中挑選,但放眼松陵,那些個捉妖世家與樊家沆瀣一氣,娶進來反而麻煩,普通的高門貴女,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無法為他分擔尹家這個重擔,我看,也隻有你最合适了。”
尹驚舞啞聲道:“我……”
邵虹道:“來日,尹家會非常難,我需要一個能為雙木分憂,甚至願意為他做出些犧牲的人,驚舞,從十四年前你來尹家,我們一直拿你當親生女兒對待,雙木與你自幼一起長大,無論地位身份都是最合适的,這次,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考慮。”
尹驚舞不懂邵虹說的做出些犧牲是何意,露出猶豫的神色。
邵虹道:“你不必立刻回答我,左右這些天尹家一團亂麻,你可以過段時間再答複我,隻要别忘了我今日說過的話。”
尹驚舞低下頭道:“我會記得的。”
出了房門,夜雨漸弱。
檐下滴水不絕,尹驚舞緩慢行過長廊,邊走邊出神,待清醒過來,人已不知道走去了哪裡。
她定住辨認,才發覺自己到了采園。
這是尹家安置常用藥草的露天院落,四周修有曲徑,平日也做後花園之用,昏暗燈火映照下,滿園盡是濡濕的綠意。
她沒什麼欣賞的心思,正欲離去,身後有人喚她:“驚舞。”
聲線低沉清澈,比這雨夜還要冷冽。
循聲望去看了許久,才見那邊屋檐下黑暗處坐着一人,一身玄衣融在陰影中,幾乎認不出輪廓。
尹驚舞知曉那是誰,取了廊下一盞風燈提着走過去。
到跟前,方喚道:“二公子。”
尹風遙坐在輪車上,聞聲扭過頭來,他承了尹長峰的外貌,隻是因過度消瘦,颌骨鼻峰眉骨尤為清晰,稍顯銳利。
常年孱弱的身軀十分怕冷,他此刻正披着一件褐色薄氅,卻遮不住面容的蒼白。
尹驚舞道:“廊下風大,公子怎麼獨自坐在這裡?”
尹風遙輕笑道:“來賞雨。”
他二人關系不過淡淡,尹驚舞本着同為尹家人的善意道:“夜雨寒涼,公子還需顧好自身,免得夫人擔心。”
尹風遙保持着淡笑,眼裡卻黯了:“我廢人一個,成日待在青松院中出也出不去,能見到的風景,除了眼前這一成不變的花草,也唯有這雨雪晚霞朝陽了。”
尹驚舞呐呐:“是我失言。”
尹風遙性子淡漠,甚至有點古怪,尹家中摸不準他脾性的人都會避着他些,驚舞便摸不準。
本以為尹風遙生了氣,他卻又笑了起來,溫聲問她:“聽聞你先前去巫溪遊曆了?路上斬獲如何?”
尹驚舞道:“我去的晚,當時巫溪雖有大妖現世,都被早去的樊家占了。”
“樊家……”尹風遙掩唇咳嗽一聲,“他家近來如何?可有與你們發生沖突?”
尹驚舞歎了歎:“明裡有一次,暗中就不計其數了,他家日漸跋扈,常與家裡做對,夫人也成日為此焦心。”
尹風遙默然良久,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對話結束的有點莫名其妙,不過尹驚舞求之不得。
走出後院,偶然回頭,尹風遙還坐在那一動不動,身形似一團影子,孤清緘默。
雨停,風止,院落裡格外空寂幽深,尹驚舞受不住這氛圍,小跑着回了自己的居所。
***
書房門關了不久後再度被人推開。
邵虹擱下筆,望向正在揉眼睛的孩子:“钰兒?你怎麼過來了。”
尹皓钰扶着門進來往她懷裡鑽:“娘親,我想你想的睡不着。”
他慣喜歡撒嬌,邵虹心裡一軟,面上卻不會縱着他:“多大了,還讓娘哄着你睡?娘今日見了七八個客商,很累了,你聽話,快些去睡。”
尹皓钰抱着她不撒手:“可是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娘親了,為何雙木哥一回來就能與他娘待在一塊,我卻不能時常見你?”
“娘答應你,忙完了會陪你的。”
尹皓钰瞬間眼淚汪汪:“你一直都這麼說,可你永遠忙不完,娘,你讓我看着你睡好不好?就在這裡,我保證我不會給你搗亂的。”
庭茹突然進來道:“夫人,石道長來了。”
邵虹無力再應付尹皓钰,撥開他手:“娘說了,忙完了會去陪你的,今日還有賬目沒核對完,你在這裡,娘會分心的,去吧,讓庭茹帶你去睡。”
尹皓钰委屈道:“娘——”
邵虹冷下面色:“快去。”
尹皓钰最怕她這樣,遲疑着被庭茹帶了出去,一張小臉拉得很長。
他們走後,石琮才信步進來。
“今日與客商商讨如何?”他問。
邵虹疲憊搖頭:“有幾條線路尚未完全打通,還需去官府交涉,另有兩家藥店名聲不濟,尚需考察。”
石琮道:“我這還有個壞消息。”
邵虹皺眉道:“說吧。”
“今日我坐下一名弟子自請離開尹家,我察覺不對前去調查,結果發現那弟子是樊家派來的探子,因被尹家哨探察覺,怕我們對他不利,才想盡快脫身,幸而還是露了馬角。”
邵虹靜了須臾,忽然起身掀翻案角一疊賬本:“豈有此理!他們也欺人太甚了!”
石琮等了會兒,過去将她打落的本子一一拾起:“這事已不是一次兩次,前次謝柔離開,想也與樊家有關,夫人還是想想對策,生氣于身體無益,倘若氣壞了,尹家便真要垮了。”
邵虹坐下久久不言,石琮翻看賬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問:“如此繁瑣的賬目,世霖可有說來幫你?”
沒聽到回答,石琮冷笑:“他這個尹家掌門,當得也太舒坦了。”
邵虹微微一哼:“本來也沒想指望他。”
“夫人以為,憑他如此做派,能支撐尹家多久?尹天晟當年好歹撐過了三年,他尹世霖恐怕連這都難吧。”
邵虹隻覺頭疼,抵禦樊家是一樁事,支撐尹家是一樁事,她還沒有精力去思考尹家的掌門位子:“你如今别同我說這些,等他撐不住的時候再說。”
“再說?”石琮笑了,“到時如若他也與子珏一樣,你是打算扶小公子上位,還是推舉青松院那個病秧子?亦或者,從宗族中過繼一個過來?我看尹家宗族那幫人一直對你的家業虎視眈眈,這一過繼,不定會鬧出什麼亂子。”
“又或者,如樊家所願,退出捉妖界?”
邵虹瞪了他一眼:“既然選了他做掌門,我自然有法子讓他撐下去!”
石琮道:“你選的掌門,正在自己母親那尋求安慰呢,我看他根本不是這塊料,平日習武也三心二意,略吃些苦頭便要喊累,半分沒有子珏沉穩,若非看在你的面上,我才不想收個廢物為徒。”
他的話,邵虹并不在意:“我管他是不是,隻要别禍及我的钰兒,他隻做個名義上的掌門也可。”
“這樣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我會想辦法讓他長久的。”
想起方才過來時見到尹驚舞離開,石琮明了道:“她?她能願意?”
邵虹眼裡閃起一簇火苗:“事在人為,況且尹家于她有恩,等着看吧。”
石琮盯着她:“你先前,不是想讓他娶陸昭歌的嗎?”
邵虹掃眼四周,确信無人,也不對他隐瞞,漠然道:“陸昭歌是陸家僅剩的後人,又是唯一能催動斬妖劍之人,死了可惜。”
石琮無話可說:“那眼下如何辦?那個樊家探子,就任他去?”
邵虹蜷起手,森冷道:“也該給樊家點顔色瞧瞧了,他們既步步緊逼不依不饒,我當然要做些什麼來轉移他們的精力。”
“你有何打算?”
邵虹沖他一笑:“樊淵那個妾室,上個月是不是才生了一對龍鳳胎?”
“是啊,”石琮冷道,“樊淵對其很重視,為此大擺了宴席。”
“重視便好,我還怕他失去兩個孩子不會傷心呢。”
石琮一驚:“你是想……”
邵虹滿目決絕痛恨:“他不是拉攏松陵十六家孤立尹家,想把我們逼出捉妖界嗎?我便用這兩個孩子做籌碼,試試他們這所謂的聯盟,究竟有多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