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殺!”李裕在屋裡抓狂,“有能耐你先把我殺了,省得我還要對着你這張惡心的臉!”
窗外沉默無聲,李裕接着道:“我如今算是明白了,你就是一個妖,永遠不可能變成人!”
元佑冷聲道:“是,我是妖,我生來嗜血殺人無數,可我沒有選擇。”
“什麼叫沒有選擇?有人逼着你去殺人嗎!”
元佑也怒了:“那是因為造我出來的凡人對我的記載就是如此,他們在我這本書上寫了無數害人的秘法,我從裡面長出來,我有的選嗎!老虎食葷羔羊吃草,這是天性,你能說老虎有錯嗎?你又憑什麼這麼說我?”
這話李裕聽不太懂,他道:“那你來我這裡,又想聽到什麼?明知我不會原諒你,還是說,你其實是來殺我的?”
隔窗,元佑突然邪性一笑:“猜得沒錯,我是來殺你的。”
李裕氣得不行:“你果然是……當初遇見你,我真不該留在那廟裡,更不該給你那本書,還帶你來榮州!”
元佑蔑然道:“誰叫你那麼不經吓。”
“你什麼意思?”
元佑笑道:“那幾個攔路要吃你的屍鬼,其實是我催變出來的,沒想到你那麼蠢,連這都分辨不出,不過你看到的池塘裡那些死人确實是真的,是我餓久了,脾氣暴躁,殺着出氣玩的。”
李裕眼前陣陣發黑:“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你這個畜牲!”
元佑也沒了耐心:“罵夠了吧,你說話的機會可不多了,我一直容忍你,也是因你飽讀詩書,算個文人,吃來應該不錯,否則,廟裡那一夜,我早殺你了。”
李裕道:“你說……吃什麼?”
元佑笑:“我是書妖,不食人肉,但我不僅吃書本上的文墨,我也吃文人詩人腹中之墨。”
“哼,你不會以為我到榮州真是來玩的吧?放眼東虞,榮州的墨客文人最多,所以我才會來此,想修煉,還是得吃人來得最快。”
此話一出,昭歌有如醍醐灌頂,書妖還會吃文人腹中之墨來增添妖力,所以他殺了甯毅,喝了他肚子裡的血?
雪夜道:“那後來呢?”
李裕經過昨夜那一吓,精神都渙散了,道:“後來他想闖進來殺我,被昭歌姑娘留下的陣法擋住,怎麼都破不了,便罵罵咧咧地走了,還揚言讓我小心。”
雪夜為他憂心:“我看他還會回來的,你不能留在這裡。”
昭歌道:“李老闆,敢問榮州何處的文人才子最多?”
李裕想了想,“榮州有許多文人,但要說才子最多,莫過于城邊幾家書院,城内所有世家弟子打小便去那讀書求學。”
“城外書院?”昭歌心中忽有種強烈的直覺。
雪夜道:“你是覺得元佑或許會去那裡?”
昭歌心有點慌:“昨夜城内大亂,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城内,而城外書院,正好無人看守。”
書院裡全是文弱書生,若是遭遇了元佑,怕是難以自保。雪夜點點頭。
昭歌道:“李老闆,你如今不能自己待着,先同我們走吧,我們帶你去找昭天樓白大人,不然那書妖恐怕還會來報複你。”
得到這個關鍵信息,三人往城内趕,方在街上尋到白無忌與左不凡,便有下屬匆匆來報:“統領!城邊集賢書院有人來報,說書院昨晚被妖邪洗劫,所有夫子學生全都……”
左不凡意識到他們的防守有疏漏,道:“都怎麼了說清楚!”
“都死了,七百多人,無一生還,不僅如此,還有城南的如意書院,易安書院,都慘遭妖邪毒手。”
左不凡縱使修養再好,此時也面容扭曲目眦欲裂:“全被殺了?”
“是……總共死了近兩千人,山下百姓偶然上山撞見,還當場吓死了好幾個。
***
晨間的公主府,無聲無息。
忙碌一夜的衆人都去休息了。
靜樂在殿内小憩,心裡壓着事,怎麼也睡不好。
昨夜城内火光沖天,妖邪遍地,連府裡都闖進來幾個,混亂間也傷了些侍衛,但比起外頭還是好很多。
這場混亂過後,城内不知多少百姓會流離失所,多少人家破人亡,想起自己自小因身份受過不少苦,靜樂心裡發澀,同時又很擔憂榮寶。
城中混亂至此,東禦府與昭天樓術士全全出動,榮寶是否會被妖邪所傷?又是否會被術士趁亂所殺?
自己當初真不該趕她走的,本以為來得及接她回來,沒想到僅僅一夜,榮州便天翻地覆了。
床下忽有輕微的沙沙聲。
靜樂猛地睜眼。
屋中很安靜,慢慢的,那細微的動靜又來了,像有什麼東西在她床下爬動。
确定自己沒有聽錯,靜樂悄悄坐了起來。
公主府平日守衛森嚴,唯獨昨夜例外,他們都在大殿内,這寝殿裡沒有留人,若是有什麼人或是妖邪偷偷摸進來,也沒人會察覺。
光腳落地欲走的刹那,床下探出半隻手,尖細綠幽幽的指甲,是妖。
靜樂撲到桌前,那沙沙的聲音緊随其後,是那東西爬出來了。
“來人!”
回頭,那妖人身蛇尾,滿頭濕淋淋的毛發,像個水鬼,龇着牙朝她撲來。
近在咫尺,忽然人擋在她面前。
飛光穿透水鬼身軀,這鬼瞬時倒地,哀嚎着四分五裂。
靜樂望着面前的背影,心跳劇烈。
侍女在外道:“公主?”
靜樂道:“沒事,下去吧。”
腳步聲消失,晨光從窗格裡灑進來,在地上細細流轉。
她道:“榮寶。”
榮寶回頭,看她一眼,确信她沒受傷,又倉皇移開目光:“你沒事吧。”
靜樂搖頭。
能出現得如此及時,隻有一個可能:“你一直在這嗎?”
榮寶答非所問,蹲下察看那死去的妖:“這水妖,許是昨夜為躲避術士追殺,逃到這來躲着的。”
“以防有遺漏,你還是叫他們在府裡搜一下,我就先走了。”她轉身想離開,靜樂急忙跟上去叫住她。
這态度,靜樂知道她還在生氣,但人都來了,她可不能再把人放走:“你别走,我之前一直在找你,這幾個月你去哪裡了?”
榮寶立在原地半會兒,道:“其實,我是來跟你告别的。”
“你要走?”靜樂激切地拉過她,“你要去哪兒?”
榮寶輕輕撥開她手:“我在外面遇到了很好的人,她讓我住在她那裡,如今城内亂糟糟的,我得去保護她,你這沒事,我便放心了。”
靜樂猛地抱住她:“我不準你走!你不能離開我,我錯了,那晚你走後不久我便追出去找你了,可怎麼都找不到你,我等了你這麼久,你一回來便跟我說你要走?我不許!”
榮寶輕拍她手臂:“靜樂,我們都大了,你不能總是如此任性。”
“那又如何!”在她面前,靜樂總還與兒時一樣,可以肆無忌憚地展現自己最真實的一面。
她就是一個霸道的人,她讨厭失去任何屬于自己的人或物。
“哪怕到老了,你也是我的人,你别忘了,當初是你說要一輩子陪我保護我的!你不在這幾個月,我常做噩夢,夢到被人推到井裡去,我叫你,可是你不在。”
“靜樂,”榮寶打斷她過激的情緒,“這些天,我也想了很多,我覺得,我們還是分開比較好。”
“為什麼!”
榮寶低頭凝視她的眼睛,長出口氣:“我是妖。”
靜樂怔了怔,仍抓住她不撒手。
榮寶道:“你認為,人與妖,真能做一輩子的朋友嗎?”
靜樂斬釘截鐵:“為何不能?”
“可我不這麼想,”榮寶失意道,“人妖殊途,你我不同族,相處太多總歸是不好的,昨夜在城中,我遇到一個同類,她曾經也與一凡人相識相知,結為至交,可後來得知她真實身份,那人轉頭便将她出賣給昭天樓。”
“難道在你眼裡,我也是這種人嗎?”靜樂難以相信。
榮寶望着她:“你不是這種人,但我們終歸是不一樣的,你是人,是一國公主,而我是妖,除了你,大概這世上所有凡人知曉我身份後都會想叫我死。”
靜樂抓住她手,索性攤開了說:“你以為我爬到如今這個位子是為何?”
榮寶定定看着她。
“當初在冷宮,你被那些太監毒打時,他們對我說的話,我這輩子都會記得,”靜樂提起這些,眼裡猶帶恨意,“他們說,你連你自己都護不住,居然還妄想護住一個妖,簡直是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