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後跟着個高挑的侍女,生得冰肌玉骨,額心貼有金色花钿,一襲藕色紗衣靈動而仙氣,唯獨神色冷然,昭歌遠在後窗上,隻瞧一眼,便知這侍女絕非凡骨,倒像某種成精的靈體。
難道,她便是那個雨妖?不,靈與妖還是有區别的,再強悍的靈,也不可能有妖那樣的法力。
扶女子在妝台前坐下後,侍女道:“主人說了,一會兒過來,姑娘可要打扮一下?”
看似詢問,卻沒給女子選擇之機,徑直從妝奁裡拿出支玉钗欲為她挽發。
“不用,”女子制住她的手,自銅鏡裡沉沉打量她,“我累了,想休息。”
侍女強調:“可是主人說……”
女子細聲細語,竭力反駁:“我說了,我累了。”
侍女眼底透出絲嫉恨,手在半空懸了不久,驟然抓住女子頭發往後一扽,玉钗尖端貼上她皮面:“你甩臉子給誰看?别以為有主人在我不敢動你,你以為你算個什麼東西!”
主人?她主人是那雨妖?
女子被她扼在懷中威脅,臉白了白,不甘心地道:“我算什麼,你去問你的主人啊。”
侍女咬了咬牙,手上一使勁,玉钗刺破女子皮膚,血珠忽地冒出來:“你不過空有一幅皮囊罷了!”
女子被她掐住脖子,身軀顫了顫,很快落了淚。
侍女卻厭惡她這楚楚可憐的模樣:“何必在我面前裝,主人被你迷惑,我可不會,我看得出來,你這張純白無瑕的面孔下,分明生着一幅蛇蠍心腸!告訴你,有我在你休想打我主人的主意。”
女子哭得梨花帶雨:“跳珠姑娘,過了這麼久,你為何總是這般針對我?我隻是個凡人。”
“對,”跳珠貼近她的臉,望着鏡中兩人不相上下的絕色容貌,道,“凡人,才最是心機歹毒,特别是你這樣的。”
女子道:“你是不是也喜歡你主人?所以妒忌我?”
跳珠深深蹙眉,手一動,女子臉上立時多出道長長的血痕。
“啊!”女子慘叫起來,跳珠制住她,心間的恨意也盡數浮現:“他受盡了苦難,好不容易逃出來,偏又栽在了你手上,你叫我怎能不恨你!”
幾乎是一瞬間,昭歌察覺屋内溫度驟降,莫名的寒意拔地而起,凍得她打了個哆嗦,再看過去,跳珠揚起的手被一人攥住了。
男子身影被屏風擋住,看不太真切,隻一個眼神掃去,跳珠手裡的玉钗便掉落了,她哭了,又倔強道:“主人。”
下一句定是想解釋,男子卻将她大力推開,冷冷質問道:“誰準許你這麼做的!”
跳珠摔在地上,望着他的眼神既難過又心疼:“主人……”
女子過來抓住男子的手,溫聲道:“跳珠姑娘隻是一時糊塗,你别怪她。”
這話多少有些火上澆油,男子旋即瞅了眼跳珠,移開臉道:“下去吧。”
跳珠掩唇扼住哭聲,轉身快步走了。
門掩上,殿内紅帳晃了晃,似漣漪輕蕩。
昭歌理了理三人關系,一時不知該相信誰。
男子原地站了許久,才歎口氣,回頭瞧向女子。
女子面色甯靜,帶有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閃躲,直到他走近,高大的身軀完全遮住了她,壓迫感襲來,她才顯出點慌亂,擡腳往後退。
沒退兩步,腰間一緊,人被摟進男子懷裡。
“疼嗎?”男子挑起她的臉。
女子輕輕掙開,垂眼道:“不疼,我自小挨過的打,比這疼得多。”
男子手指溫柔從她面部擦過,那道傷疤就這麼消失了。
他盯了她會兒,猛地扼住她下巴:“我可真想殺了你,可看到你受傷,我還是會心疼,小娥,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所以,這個女子是馮娥?
仙使之徒,雨妖,都在眼前了,昭歌心跳快如擂鼓,壓都壓不住。
“放了我們,你走。”馮娥言簡意赅,給他指明了道路。
男子扣住她後頸,道:“不可能,你利用我,就别妄想甩了我。”
馮娥悲切道:“該殺的人你都殺了,我你也得到了,你到底還想要什麼,或者,你殺了我吧。”
男子笑了笑,面上看不出喜悅:“我要你的心裡隻有我。”
“你休想。”馮娥勉強别開臉,躲過了他的吻。
男子擡手抹去她的淚,陰沉道:“等找到他,我會當着你的面殺死他,後半輩子,你我就在這座空無一人的城中,相伴終老吧,我不會讓任何人來打擾。”
馮娥滿眼通紅地瞪着他,低頭一口咬住他的手背。
血從她的齒間滲出,男子恍若未覺,撫摸着她的長發,眼神缱绻癡迷,而後又忽然冷了臉,将人拖過去摁在榻上,固定住她的雙手,傾身覆了上去。
燭火滅了幾盞,光線陡暗,兩道交纏的身影映上屏風,馮娥壓抑的哭聲漸漸止住,道:“我利用你,你為何不直接殺了我,你這樣,既是折磨我,也是折磨你自己。”
男子俯在她頸間,道:“因為,我隻有你了。”
此一聲沉郁幽然,含着隐隐的悲涼。
馮娥沉默一陣,手搭上他的肩,回應了他激切熱烈的吻。
“春深……”
她的輕喚,情意綿綿,沉淪中透着幾分無力的掙紮。
昭歌越聽越覺混亂,悄悄縮回腳,關上了窗。
勉強整理思緒,局勢貌似比想象的更複雜,這馮娥與雨妖,究竟誰利用誰?誰囚禁誰?她緣何看不明白?
男女情誼,昭歌隻能參透簡單直白的,她身邊也沒人一邊愛她,又一邊恨她,一旦愛意中夾雜了别的欲望,于她簡直是一鍋糨糊,不過看的出來,馮娥在雨妖身邊暫無性命之憂。
後脖頸忽然一涼,似有人在背後朝自己吹氣,昭歌奇怪扭頭,一個滿臉爛肉眼眸血紅的厲鬼正趴在她背上,口裡滴滴答答往下掉血。
這一幕太猝不及防,昭歌頭皮炸開,下意識往後一退,身子瞬時失去平衡從窗上翻了進去。
糟糕!
動靜極響,再擡頭,那雨妖已衣衫不整地站在她面前,道:“誰!”
好在屋裡看不清,昭歌爬起來,扯下背上那厲鬼沖他丢過去,扭身破窗而出。
飛上屋脊,下頭傳來雨妖的斷喝:“瑞露!派人去追!”
***
有斬妖劍在,今夜,沒有厲鬼再來砸觀景樓的門了。
室内衆人好不容易能過一個安心的夜晚,都睡得很早。
火塘邊,尹驚舞漫不經心撥弄着柴火,聽樓下有人上來了。
腳步聲很熟悉,她眉心一跳,站起來望向門口,須臾,尹世霖進來了,渾身濕透,懷裡抱着個孩子,正趴在他肩頭睡得很乖。
尹驚舞忙迎上去:“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大概是淋了雨,尹世霖臉白得厲害,看她的眼裡也透着濃濃的疲倦,擱下孩子,頓了會兒方道:“他跑太遠,我不熟悉路,耽擱了。”
短短一句,說得有氣無力,尹驚舞愣在原地,敏感地覺出哪裡不對勁,以為他是太累了,示意道:“去火邊烤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