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讓人側目的事出現了。
這對一襲破衣的夫婦闖入會場,居然是為了給他們的女兒讨公道。
聽過兩人聲淚俱下的控訴,在場的人接連變色。
夫婦姓吳,家在北地,靠做小生意糊口,五年前,他家女兒在門前被拐,夫婦倆忙碌半生,隻這一個孩子,當即變賣家産,一座城一座城的去找。
小半年前,颠沛到了松陵,柳暗花明尋得了女兒的下落,他們的女兒小巧,三年前被買進樊家為奴為婢,夫婦倆見過女兒的面後,哭訴完多年苦楚,留在松陵替人做工攢錢,一直至今,想盡快把女兒贖出來,可月前,他們攢夠了去樊家要人時,卻被趕了,稍作糾纏,竟被樊家弟子痛打一頓,父親吳貴不死心,私下花錢打聽許久,方聞得風聲:他的女兒,死了。
他怒不可遏,藏好妻子後,連夜拿刀闖進樊家,索要女兒屍體,想看她究竟怎麼死的,卻招來了殺身之禍,樊家下人捅傷他心肺,抛屍江中,幸而他隻是失血昏迷,被沿途渡船救起,勉強撿回條命,為免洩露行蹤再被滅口,他與妻子隐姓埋名逃亡到臨江,見這次盛會上來了不少人物,才一鼓作氣鬧了出來。
聽罷,場上議論紛紛,昭歌心念急轉:吳小巧若是病死或其他意外,樊家大可不必遮掩,那麼,她的死有蹊跷。
以樊淵的威嚴,樊家下人敢随意傷人性命,必受他的指使,所以,吳小巧是被他或樊見山害死了。
一個女孩,年幼被拐,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才與爹娘相遇,即将重獲自由,一家三口團聚時,驟然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光想想,她便滿心激憤。
尹驚舞有事走了,身側隻雪夜在,她抓緊他的手,使勁渾身力氣按捺着。
雪夜溫熱的手牽着她,在他的注視下,她慢慢平緩了心緒。
樊家在臨江的聲名還算不錯,現場多數人看戲似的左顧右盼,竊聲低語道:“死個丫鬟而已,一筆銀子的事,樊家居然連這都處理不好,真是群草包。”
少數松陵來的,清楚樊淵為人的十六家弟子,各自對望,無一人說話。
探究的視線落了滿身,樊淵懵然:“竟有這種事?”問王九陽道:“咱家有這個人嗎?”
王九陽道:“這事得問下頭的管家,樊家三四百個丫鬟,我們如何能記住誰是誰。”
明面上的意思:這種無足輕重的小事傳不到他們耳邊,都是下面的人胡作非為。
臨江城主鄧禛命人扶起吳家夫婦:“樊掌門,此事,還需您親自解釋解釋。”
樊淵道:“我立刻召人回家仔細去查問,絕不枉顧一條人命。”
鄧禛看向吳貴:“你所說的,可有人證物證?”
吳貴道:“有,我們來松陵後做工的那家人,見過我女兒的鄰居,還有江上救我的船客都可證明,我被樊家下人從後院打出去,左右近鄰也曾親眼見過。”
淩虛道:“你們去求過松陵縣衙嗎?”
吳貴掏出破損的紙張,叩頭道:“我寫好了訴狀,縣衙卻草草了事,幾次把我們趕打出來。”
紙上染血,這五年,他們夫婦為了尋找女兒吃盡苦頭,兩人皆滿頭白發,皺紋橫生,看的人心酸。
良久,鄧禛沉沉道:“交由府衙來辦吧。”
回去時,臨江大街小巷沸沸揚揚,這風波本沒什麼稀奇,奈何是在盛會那數千人的場子上被揭開的,一條尋常人命,樊家卻用殺人去遮掩,内裡糾葛,出現了各種猜測。
等和昭歌獨處了,雪夜解釋原委:“前幾天,我與長老出去,偶然在街上發現他們被人驅逐,救下來一問,才知是受了樊家的欺淩。”
他們讓吳貴夫婦趁着盛會,在衆目睽睽之下說出冤情,否則,吳小巧的案子會被埋葬更久。
昭歌道:“好好一個人就這麼沒了,樊家人,呵,可惜事情過去太久,沒能第一時間掌握罪證,樊家毀屍滅迹,府衙去查,很難查出什麼,挖到疑點,樊淵随便找人頂罪,便能避過去。”
雪夜道:“真就拿他們毫無辦法嗎?”
他見吳家夫婦倒在街頭時,也感到一陣上天入地皆無門的絕望。
鄧禛往日與樊家聯系緊密,态度莫名,這次礙于人多,把事交由府衙去辦,後頭會如何定論還說不好,但想憑此動搖樊家根基是沒可能了。
昭歌道:“這次,能借勢拉下松陵縣官,暴露樊家的真面目,都算意外之喜了,想推倒他家這座巨塔,得一步步來。”
酒樓内,霍天找大夫治完了傷,還沒睡下。
昭歌将牌匾交還于他,問過傷勢,又給他講述那場變故。
霍天沒親眼見到,頓覺遺憾:“樊家果然人面獸心,那小巧姑娘的死,是樊淵,樊見山,還是他家弟子所為?”
兩人誰也沒提盛會名次的事,他雲淡風輕,看不出任何異樣,昭歌猜度他心底真對淩虛沒有分毫怨恨嗎?那可是盛會魁首。
小舞說得對,他與淩虛,何止背影相像。
兩人恰如兩座龐大陰寒的冰山,她靠再近,都感受不到他們體内的心髒跳動,血液奔流,撥不開他們眼中遮掩真實情緒的那層霧。
她好想弄清他們是怎樣的人,又怕那冰山下,藏的是瘡痍的血污。
低眸道:“他們父子倆蛇鼠一窩,底下的弟子有樣學樣,誰知道呢。”
其實可以說,小巧的死,他們全脫不了幹系。
霍天踱步道:“樊家殺這些平頭百姓時眼都不眨,說不準這種事并不是頭一遭。”
做多了,警惕心降低,方有了吳家夫婦這對“漏網之魚”。
昭歌覺得在理,再出旁人來指證,樊淵能填一個窟窿,還能填一串窟窿嗎?哪怕他行,接二連三被牽連進這種案件裡,必會損傷樊家聲名,欲推倒巨塔,抽掉的每塊微不足道的磚石,都是有用的。
她道:“這次盛會牧三途慘敗,去往昭天樓無望,樊淵必會想法子把他塞進臨江晴夜署,對吳家女兒的事,他定會處理得一幹二淨。”
留給他們的人證物證,很有限了。
霍天道:“咱們去嗎?”
淩虛在此時回來了,一眼便瞧出他們商讨什麼,道:“不用急了,松陵那邊我自有安排。”
“師父……”
他向來與世無争,突然出手,昭歌十分驚奇。
淩虛道:“久不問世事,松陵竟被樊家禍害成這個樣子了。”
既選擇了出手,他就得真正傷動樊家筋骨,而樊淵的要害,是樊見山。
他肆無忌憚傷害他人的女兒妹妹時,不該忘了,他本人同樣是個父親。
***
這夜,整座樊家住所黑雲壓城,衆弟子來去如履薄冰。
牧三途跪在屋外,室内樊淵聲線低沉,絮絮安排着什麼,他無瑕顧及,翻來覆去追溯與霍天的那場對戰,一幕幕回憶他們過手的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