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歌壓抑着體内洶洶燒灼的怒火,勸自己别馬上殺了他:“你必須回答!”
來樊家前,她去了趟洛家,從他們那打聽了中元那晚淩虛死亡經過,除了對樊淵的行徑發指外,她也有些疑問。
洛家人說,陰陽間的封印被人蓄意破過一次;尹驚舞尹世霖和邵虹的部下,都查說馮家人屍體稍顯異樣——有那麼幾個人,不太像被厲鬼殺死的,懷疑當晚翻雲嶺有他人混雜其中,但他們看不出所以然,便未加深究,将其都算在了樊家頭上。
如今那幾具屍體已被洛家随同霍天掩埋了,中元節内三日陰氣盛,未免屍首化鬼為禍人間,他們沒敢擱置太久。
昭歌心裡始終有團疑影,問樊淵道:“你害我陸家滿門的仇,我先給你記着,這回,你一早便發覺翻雲嶺有陰陽間存在,卻威脅馮家保密,在中元夜借此逼死了我師父,是不是!”
樊淵目色冷傲,許久沒作聲,等四周包圍他的黑衣人躍躍欲試,才笑道:“我是先發現了陰陽間,但我何時威脅過馮家?你有證據嗎?至于你師父的死,更與我無關,我可沒逼着他去封陰陽間,他自己跳下去,關我何事。”
昭歌攥緊拳頭,紮好的傷口又裂開了,溫血順着指間滴落,吧嗒,吧嗒,猶如她的眼淚。
樊淵何其狡言善辯,他明知陰陽間一旦破開,松陵無人能封,為救百姓,淩虛必死無疑,就是故意的。這刻,她也無意争了,此事就與陸家的滅門案,羅刹鳥攻入松陵一樣,所有人都知曉樊家是幕後黑手,樊淵否認也無解。
她繼續道:“那晚你的人也在翻雲嶺,我師父封了陰陽間,内力靈力耗盡,你們依然不肯放過他,打破封印逼他拿命又去封了一次,為此,你們還殺了幾個馮家弟子,是嗎?”
這第二問,她堅決而冷靜,留意着樊淵面上的波動。
樊淵聽罷愣了下,中元節的經曆,至今還記憶猶新,那日天黑前,他早早派暗探去翻雲嶺守着,沒料到陰陽間尚未破開,淩虛先帶着這批殺手上門了。
随後他全力迎戰,等淩虛返回翻雲嶺了,沒喘口氣,白蟒峰那端的鬼怪又冒了出來,接着高山倒塌,他被救出來後,密室又失竊,王九陽失蹤,霍天攔路截殺,一件件銜接地太緊,令他無瑕顧及翻雲嶺的動蕩。
前幾天醒來,才想起召當初派去的暗探細問。
當晚洛家弟子封鎖翻雲嶺時清過一次山,那兩個暗探為免行蹤敗露,候在陰陽間外,目睹淩虛跳下去後便回來了。反正淩虛下去封印,必得散盡畢生修為,哪怕能活,對樊家也再無威脅。
至于後面的事,他們便不知情了,兇猛的雷雨完全掩蓋了一切聲響。
看來正好他們走後,現場出了變故,樊淵笑了笑道:“陸昭歌,你要小心了。”
這似是而非的答案,令昭歌越發焦躁:“是不是你!”
除了樊家,還有誰在陰陽間周圍徘徊?淩虛死前見到了嗎?她心急如焚,樊淵偏不讓她如願:“你覺得是便是吧,反正我手上的人命,多那麼幾條也無妨。”
昭歌隻覺他認了:“好!王九陽是你派人殺的嗎?他又做錯了什麼!”
樊淵挑了挑眉,道:“這個,你該去問邵虹,其實死在尹家手上,算他王九陽運氣好,他若真活着落在我手裡,哼,這種吃裡扒外的叛徒,我一定讓他嘗盡酷刑,死無全屍。”
邵虹?叛徒?
昭歌内心一緊,洛家人也對她說了中元夜裡樊家遭遇的幾次變故,看似意外的背後,多半有人為,想來王九陽是謀害樊淵未果,被邵虹滅口了。
她要早一點經過那片林子該多好,興許還能救下他,知曉死前他想告訴她什麼。
可惜,時間無法回流。
昭歌痛苦沉吟,道:“我們齋中那個女孩在你手裡嗎,你殺她,又為何?”
這下,樊淵倒真切地疑惑了會兒:“誰?”
“聽雨齋中,我秦叔秦嬸的女兒秦詩!她人在哪兒?!”昭歌咆哮道。
樊淵覺得好笑,他不承認還好,一承認,什麼張三李四的死都落到他這了,秦詩是誰?一個毛都沒長成的小妮子,他見都沒見過,怎麼也成他殺的了?
樊家暗探去翻雲嶺時,沒進過聽雨齋,甚至連那片地方都沒挨近過,邵虹忙着跟王九陽對付他,應該分身乏術,也沒空去,那他們之外,還有誰在渾水摸魚?
樊淵直覺,這或許與淩虛封第二次陰陽間有關,往霍天那邊睨去。
這場動蕩過後,霍天被吵醒了,人正僵直跪坐,凝重打量他們。
樊淵綻出一抹意味深長的譏笑。
這笑容,昭歌看不明白,逼問道:“她被你的人滅口了嗎,屍體在哪!說!”
樊淵道:“一個黃毛丫頭,與我毫無幹系,我為何殺她。”
昭歌道:“秦洄也還是個孩子,與樊家素無往來,你還不是殺了他!”
樊淵啞然,秦詩……他連秦洄都忘了是何人了,這種樊家順手碾死的蝼蟻,太多了,他記不住,想到這,便也不多争辯,道:“大概有這麼個人吧,你知道他為何會死嗎?這要怪你,唐家那些廢物的死,松陵那些人被羅刹鳥襲擊,淩虛殉陰陽間,都得怪你,你就是個災星、禍水,誰攤上你,和你扯上關系,準得喪命,你當年若和陸靖原一起死在北地多好,那這些秦洄秦詩之流,今時必定能活下來。”
昭歌被他一句話激起怨氣:“你害了這麼多人,我死都不會放過你!”
樊淵道:“如此義正言辭,你的手就幹淨嗎?問完了吧,到我了,桑典和降妖盟會那幾個老匹夫,你殺的吧?還有那日莫名來刺殺我的那個小賤人,叫什麼來着,是你師父安排的嗎?”
前兩句,昭歌閉口無言,最後一句,昭歌微微蹙眉,樊淵霎時覺出她的意思,楚楚并非聽雨齋的,那可能是邵虹的人,王九陽叛逃後,他們追他時徹查過,他身上并沒帶烏羽和那枚假如意,所以,如今東西落在邵虹手裡了?
最奇怪的,他們怎麼知道這兩件寶物的。
烏羽之前王九陽用過,他有可能将東虞所有善妖化魔事件聯系起來透露給尹家,可檀木如意,獨獨在八年前使過那一次,全家僅有樊見山和桑典知情。
隻能是桑典死前說的,不對,桑典失蹤,在楚楚死亡之後,與她死前所說的那番話對不上。莫非,尹風遙向邵虹透露的?也不對,楚楚死的那晚,尹風遙還上門過,他來,是因樊家在城中散布尹家謀害陸家的謠言。
而樊家這樣做,也是因城中先出現了樊家謀害陸家的謠傳,他們以為乃尹家所為。
那些謠言,是引線開端,這背後的推手明顯另有其人。
樊淵覺得自己發現了大問題。
此前隻覺松陵潛伏的那個妖,長久以來都不敢現身,膽怯至此,何足挂齒,但或許,對方早在暗中攪局了。
樊淵看向昭歌:“樊見山的死,與你有關嗎?”
話出口,他同樣内心顫動。樊見山被害之事,至今未查清,或許,今夜可見分曉。
昭歌反唇相譏:“你問我?樊見山讓那傘妖穿了腹,而那傘妖,不是為你所控的嗎?”
樊淵沉默了。
昭歌道:“他的死,是你的報應,我陸家上下過去從不與樊家為敵,而你為了所謂的名利地位害死我全家,屢次算計我,殺我僅剩的親友,你就這麼恨我?隻因我擋了你的路?”
“擋了我的路,還不夠嗎?”樊淵慢聲道,“若是你爹,你爺爺,你哥阻在我樊家前頭,我或許還能光明正大與他們鬥一鬥,可偏偏是你。他們可以,你不行!你一介女流,一無是處,還妄想與我争,你配嗎!”
見昭歌不忿,樊淵陰沉笑道:“少用這種眼神看我,你當初死裡逃生後,若肯安分守己做個尋常人,我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誰讓你都家破人亡了,仍不死心,拜入聽雨齋,借淩虛和斬妖劍在捉妖界興風作浪,處處與我作對,我豈能容你!”
“别以為你幫捉妖界除了幾個禍害,他們便會感激你。憎惡你,嫌你礙事,盼着你死的人,多着呢,譬如松陵十六家,譬如那些你拼死守護的百姓,譬如,你師兄。”
話出,庭院裡愈發靜寂。
那些黑衣人聽着二人的诘問,神情各異,陸樊兩家的恩恩怨怨,過了今夜,再也無從遮掩。這僅是松陵大亂的先兆。
昭歌下意識往霍天那邊望去,霍天已經醒了,正被樊家人挾持着,表情悲憤,見她看過來,朝她搖了搖頭,無聲道:“快走。”
昭歌亦搖頭拒絕,回神,又聽樊淵道:“你們打小相伴長大,淩虛對你和對他,完全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可是淩虛的親兒子,你覺得,他對你就沒有半點厭惡嫉妒?你不是好奇,誰破壞陰陽間封印逼死淩虛的嗎,我看,沒準就是他。”
“你給我住口!”昭歌斥道。
樊淵眸光漸空,道:“你們這些後輩,生得太晚,又趕上千年難遇的太平盛世,安富尊榮,少經風浪,沒見過捉妖界當年未興起時,數百世家争名奪利爾虞我詐的場面,錯過了太多的腥風血雨,以至生得一副慈軟心腸,貪享安樂,優遊少斷,總将情之一字看得比什麼都重,滿腹割舍不下的兒女情長,其實在利益面前,所謂的情誼一文不值!想當年,為求财權地位,捉妖界内,哪怕親父子,親母子間,也有無盡的謀求背叛,都是尋常,天底下像你們陸家這般的,終究少數,再說了,你們陸家,未必全是好人,便是你師父,臨江聲名赫赫的前輩元老,你敢肯定,他爬到聽雨齋之主這個位置前,沒做過一兩件傷天害理的事?”
昭歌道:“他們再怎麼樣,也沒有你喪心病狂,視人命為草芥!”
樊淵道:“我隻是用了些手段而已,你們陸家既然敢爬到捉妖界之巅,就該懂得樹大招風的道理,明白自己暗敵無數,必得小心行事,盡全力自保自衛,如今輸得一敗塗地滿門皆散,是你們自己活該,向來成王敗寇,你怪不了誰!”
他一通豪言壯語,氣得昭歌無力反駁,道:“成王敗寇是吧,好,今晚便在這做個了斷,先讓他們放了我師兄。”
她擡腳,黑衣人也欲動手,院裡頃刻又亂起來。
兩方陷入僵局時,樊家被挾持的弟子更多,再打,情況不利,樊淵也無意輕易将霍天這個人質交出去,往半空中眺望一眼,他唇邊浮起一絲詭異的笑:“且慢,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
昭歌停下道:“什麼。”
“松陵有妖。”樊淵飄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