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失控在即,邵虹處理好尹天晟等人的喪事後,也坐不住了,在十六家弟子的請求下前去幫忙。
從死者的分布與現場環境看,殺人食人的無疑是妖,可他如何能在那麼多捉妖師的眼皮子底下,暗中殺了幾十人而不留妖氣?
即便瑤姬這種千年修為花魂國出身的妖,都會遺留一兩絲妖息,這個妖完全來去無蹤,異常棘手,一番商讨後,他們決意主動引誘。
第五日,松陵起了大風,偏巷裡,一個走失的小女孩哆哆嗦嗦哭泣,找尋回家的路,衆弟子在她附近埋伏一夜,到天亮,無人來害她,邵虹安撫衆人不用急,以那妖每日吃人殺人的數量,他忍不了太久。
直到第六日寅正,天色黑藍,長街冷郁,苦守多日的方家弟子,敏銳捕捉到一個身影鬼鬼祟祟落入街道,渾身血液都沸騰了,立即傳信給周邊鎮守的人。
那黑影确定無人後,靠近那個扮作乞兒睡在草堆裡的女孩,貪婪地探出盛滿妖力的雙手。
“妖孽住手!”
身後驚天暴喝。
臉頰挨了一拳,唇齒間血味翻湧,睡夢中的昭歌吃痛,困頓睜眼,發覺自己竟然身處大街上,被人圍了起來。
好似當頭淋來一盆冰水,她猝然清醒。
衆弟子拔劍堵着她,滿目驚恐質疑,邵虹也神色複雜地望着她,欲言又止,昭歌不知怎麼回事,低頭,發現自己正死命掐着一個女孩,小孩受了驚吓,哭得背過氣去,頸側還留有冒血的可怖牙印。
她望向衆人,又驚又慌:“我沒有……”
蒲灏顫抖着嗓門呵斥道:“陸昭歌,把孩子放下!”
昭歌蓦地松開手,看着那孩子軟倒在地,正要動手去扶,腦後遭到一記重擊,眼前瞬間黑了。
再醒神,她身處地牢,被人用枷鎖五花大綁,捆得結結實實。
邵虹靜立在旁,手松開她的腕骨,歎息道:“你知道你殺人了嗎?”
昭歌凝視她半天,方明白這幾個字的含義。
與殺桑典,逼死尹風遙,向樊淵報仇不同,邵虹說的是,她殺了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百姓。
見她眼底霎時盈滿淚花,痛苦不堪,邵虹走近看她,惋惜而困惑:“你究竟怎麼了?”
昭歌記憶全無,轉眸去看自己指頭糊滿的粘稠血塊,這是那個女孩的嗎?她惶恐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們也不知道,可那麼多雙眼睛都看到了,你抓住那個小孩,撕咬她,難怪這麼久我們始終尋不到妖迹,原來殺人的是你。”
昭歌無力辯解,道:“我沒有……”
邵虹悠長一歎:“我一人信你,沒用啊,要他們信你才行。”
牢房門咣當打開,蒲灏與十數個各家弟子行進來,面上陰雲密布,看眼昭歌,問邵虹:“尹夫人,怎麼樣?”
邵虹道:“她脈象氣息并無異常,診不出來。”
衆人躁動道:“連你都束手無策,這可如何是好。”
“她莫非因淩虛死了,打擊太大,失心瘋了?”
“常人再怎麼失心瘋,也做不出妖邪之舉,她方才看人的眼神你忘了?血紅血紅的,與松陵過往食人孽妖一模一樣!”
“你們瞧她這幅樣子,哪裡像個瘋子?她根本是清醒的。”
他們圍着昭歌越說越激切,昭歌全程沉默,邵虹攔住衆人道:“我覺得,此事或許不是她……”
“你别急着為她開脫!”衛闵郎擠進人群道,“她殺人乃我們親眼所見!這行徑難道還能做假?”
他瞪了一圈,他們紛紛垂頭躲避,他愈加趾高氣昂:“她身上探不出妖息,也無法全然抹去她的嫌疑!否則死掉的那些人算什麼?他們自己倒黴嗎?”
壓抑的氣氛裡,有弟子弱聲為昭歌說話:“可陸家過往……”
衛闵郎道:“她一家死多少年了你還提!你信她,你去與外頭的人解釋,看他們信不信。”
他們抓到她後,動靜傳得飛快,天一亮,外面便被圍堵得水洩不通,群情激憤的百姓吵着要嚴懲兇手,早晚會知道是她。
邵虹頭有點大:“你們找到别的實證了?”
衛家弟子道:“所有死者被扯撕的傷口一緻,可以确定是同一人所為。”
黃家人道“霍天不在聽雨齋,已經派人去找了。”
“我們倒查到一些,陸家附近有住戶說連日目睹她深夜出門,形迹可疑,他們隻當她要去抓妖,沒想到……”
“那這樣的話,又多了個人證,我們也審了陸伯,這老東西嘴硬得很,一問三不知。”
有人道:“他與陸昭歌同在陸家,朝夕相處,能毫無察覺?再知而不報,便嚴刑拷打。”
昭歌道:“你敢!”
那弟子道:“你如今有什麼資格與我們大喊大叫,這次因你死了那麼多人,你自己去看!他們被你禍害成什麼樣了!那可都是小孩子,虧你下的去手!”
“諸位,再怎麼說她也是陸家後代,做此等駭然之舉,實在聳人聽聞,我想……她莫不是什麼妖邪所變吧?”
昭歌徐徐盯向衆人,他們被這話煽動,見她目露隐憤,當即連退幾步。
邵虹勸道:“她身上沒有妖氣,我尹家大夫也當着你們的面來瞧過,她人好好的,沒瘋,此事我看先緩緩,别忘了,那個叫瑤姬的女妖尚未抓到,沒準是她使了什麼腌臜手段,你們的刀尖且别急着對自己人。”
衛闵郎呵了一聲:“你說的真輕巧,親眼所見的事還能有假?”
邵虹道:“我們是看到了,可過去她救過多少人,淩虛救過多少人,陸靖原又救過多少人,你們在場哪一個不是她師父舍命保下的!現在還想将妖邪的罪名當場扣在她頭上,連一點分辨的機會都不肯給,你們良心過得去嗎?”
“再者說,前時羅刹鳥入城,也沒見你們如此義憤填膺,而今身份掉轉,竟曉得要為百姓安危考慮了。”
一席話說得衆人局促而尴尬,冷靜半刻,有人嘀咕道:“那現在怎麼辦?”
衆人轉向蒲灏,他道:“陸昭歌,事沒查清楚前,得委屈你了,先關着她吧。”
他們走了,邵虹留在最後,對昭歌道:“你别心急,也别怕,這裡内外看守都有尹家弟子,你隻要不跑出去,想害你的人也進不來。”
昭歌輕笑:“他們想害我,有的是辦法。”
邵虹看了看她,昭歌斂去笑意道:“我袖口夾層裡有藥,煩請喂我一個。”
邵虹依言取出,盯着那逍遙丹頓了頓,道:“這是什麼?”
昭歌眼簾低垂:“我師父留的,我至少得撐過今晚。”
邵虹逐漸認出來了,懷疑道:“這丹藥多食有毒,你吃過多少了?”
昭歌道:“第一次吃。”
邵虹猶豫:“真的?”
昭歌笑道:“你還怕我自盡嗎。”
邵虹小心喂給她,道:“我的擔心不無道理,你們陸家人,從來不懂得愛惜自己。”
昭歌深吸口氣,笑道:“愛惜自己?你們說的調查,是想查殺那些人的真兇,還是想查我瘋魔的緣由?”
一陣可怕的沉默後,她淚流滿面:“我就知道,他們其實說得沒錯,從現有的證據來看,确實是我殺了那些人,無論我為何而瘋,他們也是死在我手上的。”
“所以呢?”邵虹反問。
昭歌哭道:“我該為他們償命。”
“害你的人,必定也揣着這樣的目的,看來,他應該很了解你,”邵虹瞅進她眼裡,“你有可懷疑的人選嗎?”
這回,換昭歌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