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承認,霍天的目的達到了。
他陷害她,松陵十六家順水推舟欲除掉她,部分百姓因嫉妒她助纣為虐,讓她長久以來的堅守變得像個笑話。
殺人誅心,莫過于此。她知道做好人難,不想會這麼難。離陸家滿門被滅尚不足十年,那些人便全然忘記他們過去作為,對她這個僅剩的後人喊打喊殺,昨夜,若邵虹沒來呢?
想到唯一的結果,昭歌心間一片冷茫。人絕望到極緻,便沒情緒了。
尹風遙,樊淵,以及霍天,她過去無法理解,為何彼此無冤無仇,他們卻能心安理得害死他人,現在才知,傷害别人比傷害自己容易多了,看别人痛苦,好過讓自己難受。見自己可對他人生殺予奪,他們還能從中獲得千百倍的快感。
就這樣了。
更恐怖的敵人,更大的災禍已然來臨,她與他們個人間的仇恨,對松陵百姓的怨怼,都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和蒼生作比,陸家一門的生死、淩虛的死、她的清白,太輕太薄了,除了她無人在意。
她知道自己是永遠放不下的。
卻也隻能先記住了。
開門踏出去,兜頭撞進一團雲霧裡,濕滑森涼的水珠撲了滿臉,昭歌閉眼扇揮幾下,尹家弟子在外守着,欣喜道:“陸姑娘,你醒了。”
“這是哪?”昭歌定睛一瞧,心裡有個聲音道:完了。
檐下張挂的兩盞明燈,僅能照亮三兩步内的場景。稍遠些的地方,彙聚着濃郁的灰黑雲翳,上下左右無孔不入,籠罩得嚴絲合縫,房屋街道皆遭埋沒隐了形,天空失去界線,一點光線也透不下來,隻霧盡處攏着層淡薄的青光,是僅能瞧見的天色。
昭歌過去在雲層裡一抓,指尖清晰摸到滑涼的水汽,可見雲霧有多厚。
最恐怖的是,霧深處遍布孽妖的妖氣,透着腥臭的血味,足足上百道,數量還在不斷增加。更遠些的地方,隐約能聽到點人的哀嚎聲。
白骨精連同衆多來曆不明的孽妖,進城了。
弟子回道:“這裡是尹家一處據點,整座松陵城,連帶周邊幾十裡的範圍都被雲瘴罩住了,我們試過,走不出去,此時是正午。”
盛暑天的正午,照以往松陵必定陽光熾烈,當下卻被霧霭遮得像天未明的淩晨。
隻讓她一人絕望,遠遠不夠。
邵虹聞風焦急趕來:“你沒事了?”
昭歌幽沉看眼她,邵虹默了默道:“都這時候了,你還要興師問罪嗎。”
昭歌無話可說,她清楚真正害她的人是誰,時至今日,她要接受所有事的發生。
“城内如何?”
邵虹心煩道:“不怎麼樣,昨夜雲霧一起,現場突然來了很多妖,各家掌門被沖散了,幸而實在人多混亂,我們才能帶你逃出來,這霧蹊跷得很,什麼法術都無法驅散,而且越來越濃,我還沒能聯系上他們,你感覺到了吧,有孽妖正在城内大開殺戒,害你,還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
昭歌惘然一瞬,昨晚的變故,并非一場夢,霍天真的那麼做了。
那些百姓,沒了十六家弟子保護,是何境況,一想便知,她道:“白骨精和那些禁妖,早就等着這一天了。”
松陵幾十個捉妖世家裡,樊尹兩家靠近涴江東岸,陸家偏中,翻雲嶺靠南,其餘小世家則分散在東西南北,彼此連成一道堅實的防線,使得松陵四面固若金湯,再往北走,臨江那端的世家又是一處天然屏障,如此短的時間,霍天和那個女人從哪召集這麼多禁妖,還能通過臨江和松陵封鎖,沒有提前為人察覺?
天上,地上,完全不可能躲得過,那隻能是從……地下!
多年來,捉妖界放眼盯着中原,卻唯獨忘了腳下。
見昭歌低頭看,邵虹道:“你沒想錯,那些妖邪是從地下鑽出來的,霍天到底使了什麼手段?這雲霧你會解嗎?”
“昨夜我向臨江那頭遞了消息,但眼下,那些世家即便趕到也進不來,我們得召集十六家盡快破出去,否則這全城十數萬百姓,得全喂了妖邪。”
昭歌目光鎮定,聲色冷淡:“這雲霧是種結界,白霓珠裡散出來的,解不了。”
邵虹訝異于她的态度:“什麼叫解不了?”
“此種結界舉世無雙,神仙來了都束手無策,像臨江仙人嶺終年不散的雲海一樣,從霍天解開白霓珠封印時,我們這些人,便逃不出去了。”
松陵全城已被妖邪趕入包圍圈,成了籠中困獸,天上地下,走投無路。
見證過前次榮州之變,這回又被逼到絕路,昭歌居然毫無感觸,是該哭,還是該笑呢?終究讓她給撞上了。
樊淵說得對,當年,她該和爹娘一塊死在北地的。
邵虹怔了怔,冷笑起來:“你的意思是,我們所有人都會被那個黃毛小子害死?”
她辛苦積攢的半輩子家業,毀于霍天,恐怕死百次也閉不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