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慕氣笑了:“你這個人,永遠執拗,昔年去凡間找出逃的那幾個孽妖也如此,結果呢?”
“玄冥卷中那道魂,是僅剩的機會了,我不會放棄。”
雪夜說不清自己的執着來自何處。
昭歌死在十年前,魄散魂飛,屍骨俱焚,什麼也沒留下,找到那道遺失的殘魂,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奔走書中時空,一寸寸搜尋查找那些日子,雪夜覺得自己又回到了百年前。
曾經他在凡間找逃出去的玄冥元佑等妖,也如眼下,踏過一座座城,下過一道道河,漫無方向,毫無希望,永無止境。
他終究沒能走出來。
一恍眼,到了第十二年。
雪夜從永平城經過,見裡面當初昭歌送進去的百姓,在一塊過起了年,大街小巷張挂桃符燈盞,鞭炮齊鳴,其樂融融。
這令雪夜想起在翻雲嶺過的那個久遠的年。
十年來,他行走的路線固定在妖司——往生門——閻羅殿。再沒去過凡界,見過幾分人間色。
等昭歌回來,定要再随她去看看。
踏過道道時空,又尋到玄冥卷最深處,那裡是片荒原,冰川覆蓋,到處白茫茫的,死寂無人。
雪夜凍得發抖,扶在結霜的枯樹幹上,眼角兩行熱淚滲入嘴裡,苦得發木。
真的,找不到了?
“你很冷嗎?”身邊忽有人關心地問。
雪夜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我帶去你烤火啊,有熱湯喝。”那姑娘锲而不舍,笑聲讓人如置暖陽。
雪夜膽戰心驚回眸。
面前,昭歌的殘魂睜着烏溜溜的雙眼盯看他,歡喜一笑:“呀,你長得真面熟。”
雪夜想起自己很久沒見過她笑了。
他僵澀多年的臉上,也裂出一絲笑。
“是啊,我們認識。”他道。
***
昭歌真正醒來,距離她死時,已過了十三年。
那天,她在冥界靈河邊一間竹屋裡清醒,見她的三魂七魄都長全了。
看守靈河的清漣姑娘送她到了地府,說:你在靈河河底沉睡這一年,雪夜大人天天來看你,他等了你很久。
是真的很久。
昭歌記憶恢複,想起從前。
上天待她還算留情,她死得很快,等再醒來時,又變成鬼魂了。
脫離了□□的束縛,無傷無痛,當人時難以承受的記憶,也能平靜回溯了。
黃泉路盡,清漣離去,昭歌看到了路邊的雪夜。
他們相視一笑。
經年未變。
***
第十四年,昭歌與雪夜重返凡間。
恰逢隆冬,松陵落了雪,涴江江畔遊人零星。
也是自他們中間過時,昭歌方知塌陷的松陵,已改名換姓了。
十四年,于凡人,再痛苦的經曆都會褪色。
江左岸下那片峽谷,終年黑雲覆頂,傳聞多年前,那裡曾有一座城,住了很多厲害的捉妖師,後來,妖邪侵入,他們都沒能活着出來。
曾經的遭遇,變成了一個無聊的傳說。
如今,江邊新遷來的住戶為松陵取了個相得益彰的名字:迷鬼峽。
意為,那處的雲霧有靈性,會纏人,鬼進去都會迷路。
物是人非,亦是人之常情。
昭歌在峽谷邊極力緬懷那些尋不到一絲痕迹的過去時,雪夜在旁與她說起臨江舊事。
那年,臨江遭遇妖邪襲擊,冥帝及時下令,命他們阻斷了花魂國前往凡間的地下通道。
那兩萬東虞捉妖師,與十萬妖邪在斷魂野展開大戰,雙雙全軍覆沒。
以整個捉妖界的犧牲為代價,臨江終是被守住了。
随後,冥帝前去仙界請罪,神逝。
建安三十六年末,明成帝駕崩。同年,樊淵死,靜樂公主力排衆議,将整個樊家勢力連根拔起。
此後,東虞各處的捉妖師斷絕,相繼建起晴夜署,但東虞國力漸弱,連年與大雍打仗,安穩繁盛不複從前。
幸而白骨族經過那一遭,至今再沒露過面。
昭歌道:“斬妖劍被毀,捉妖界覆滅,他們應當在籌措更大的陰謀。”
雪夜點頭:“你過去做的,有人沒忘,七年前,樊淑與何紅绡重建了七音閣,總部就在北地,東虞邊境,而松陵這邊,也有人一直在。”
昭歌轉頭,江邊緩慢飄來一把傘,撐傘的人,是尹世霖。
十四年後,人至中年的尹世霖,容顔略變,氣質全改,滿眼盡是幽沉。
昭歌不知他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一夜之間失去親人,愛人,朋友,家業,故土。
換做是她,都不一定能挺得過。
“尹宗主,您又來了?”有路人認出他,客氣喚了喚。
尹世霖點頭:“來看看。”
路人走遠,搖頭歎息:“就一片雲霧,不知有什麼好看的。”
尹世霖隻望着松陵城。而他不知,在他身邊,有人知曉他在看什麼。
“要見他嗎?”雪夜問。
兩人施了隐身術,尹世霖瞧不見他們。
昭歌朝尹世霖伸了伸手,微笑道:“不用了。”
他們陰陽兩隔,從此将再無交際,勉強見一面,隻會加重這種痛苦。
分離這種事,尹世霖應該已經能夠承受了。
雪夜安慰道:“如今,尹世霖的宗門,是唯一鎮守在松陵城外的門派,也可能,是最後一派。”
王朝末世,也不知他和樊淑他們,還能撐多久。
雪夜牽起昭歌的手:“他們之外,還有我們。”
往後,她會留在冥界,入妖司,以神仙的身份去對抗白骨族。
昭歌笑了笑。
白骨族不滅,凡間不甯。他們與尹世霖他們,無論生死,皆是站在同一陣線的。
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但隻要目标一緻,又何所畏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