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類紀元575年。
虛拟世界裡,一個黑發青年高高坐在房車車頂,房車停在硝煙缭繞的廢墟。他兩隻腳垂下來無意識地晃蕩,一隻黑白色的大狗橫躺在他懷中。
那青年表情有些憂郁:“第一次見的時候,我倆一樣小,現在,你已經是一條老狗了。”
老邊牧渾濁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它因為年邁,聽力受損,實際上聽不清楚主人在說什麼,每次呼吸都很困難,但仍然固執地望着青年。
那雙由系統模拟的、灰蒙蒙的眼睛,好像在述說一種名為不舍的情緒。
喬佑歎了口氣,周圍突然陷入了完全的靜止,懷裡的夥伴維持着僵硬的動作,遙遠的天際與地平線像一層畫布,四散的灰塵停滞在空中。
“維希,你一定要走嗎?”喬佑怅然若失,無比抗拒那一幕的到來。
和死物相處久了都會産生感情,何況是這麼多年相依為命?理智上知道它隻是一段程序,喬佑卻堅定認為維希是真實的電子生命。
“提醒玩家,遊戲靜默時間上限15分鐘,超出時間後自動退出。”系統不近人情地提醒道。
喬佑沉默了一下,突發奇想:“能不能讓維希進化成變異動物?”遊戲設定,變異動物的壽命長的多。
“初始選擇,無法更改。”系統道。
喬佑第一次登上這個遊戲是在六歲,填基本資料的時候勾選了寵物,選了一隻很可愛的、沒有經過變異的狗狗形象,進入遊戲沒幾天,他适應了全息世界的新視角,就收到一個救狗的任務,把剛滿月的小邊牧犬抱回家了。
喬佑心裡默默想道:“我也沒想到我能活這麼久。”
曾經六歲的小喬佑有種很單蠢的善良:要是他先一步走了,小狗孤零零一隻,呆在遊戲裡多孤單?喬佑自小身患絕症,他的壽命也不長。
這裡是大型pve全息遊戲“房車日記”的遊戲世界,它至今已風風雨雨屹立了十五年,經久不衰,始終是遊戲行業的神話。
這些年來,随着技術革新,全息遊戲的構建地基——精神力天網也不斷更新換代,無數類似的全息遊戲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仍沒有動搖“房車日記”的元老地位。
就是有一大批玩家守着破破爛爛的末日世界不肯挪窩,與外表清奇各種掉san的喪屍們相親相愛,讓各路業界大佬匪夷所思。
喬佑不幸恰好是其中一員。
史上最小玩家,六歲就進入殘酷的末世遊戲摸爬滾打,那時候一個遊戲名額堪比研究院的一支精神力穩定劑,有錢也買不到,隻有内測。
喬父喬母總覺得對孩子有虧欠,哪怕擔憂遊戲的世界觀太殘忍,想着玩一兩天也就膩了,終究拗不過小喬佑的撒嬌懇求,忽視了研發者18+的建議,給他弄來了一個。
從此喬佑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遊戲過。
他自出生起就患有基因崩解症,現實生活注定與他無緣。
在生物科技多次爆發式革新的今天,不管是癌症、遺傳病還是核輻射都不算什麼,卻催生出這種頗具時代特色的新式不解之症,近百年來束手無策。
基因編輯、精神力、異能……如果有上帝的話,人類就是在上帝的底線上蹦跶,折騰翻車了也不奇怪。
患者因為精神力與基因不匹配,基因波動紊亂,體内微環境時刻在改變,身體會遭受巨大的痛苦。喬佑出生後的大部分時間處于昏迷狀态,直到四歲時将精神力接入天網。
他在那裡和家人見面,學習各種知識,但清醒的時間仍然是少數。
直到六歲時,喬佑進入全息遊戲裡,一花一草都宛如真實,小維希成為他長久的陪伴,如今也要離去了,比悲傷更早擊潰他的,是迷茫和恐慌。
系統幹巴巴地提議道:“玩家可以選擇開始新存檔,新存檔的内容與本次遊戲完全一緻。”
“……好。”時間重新流動,小維希身體輕輕起伏,喬佑抱起它貼在臉頰邊,語氣輕快了一點:“我跟你告别後,就去找另一個你了。”
老邊牧眼皮阖下一半,懶懶地舔了舔他。
靜默中,喬佑突然脊背一僵,一種并不陌生的劇痛像電流般流過他全身,一閃而過,消失無蹤。
精神力沉在虛拟世界裡,現實中的疼痛就變得恍惚而模糊,一刹那的感知仿佛是幻覺,又像是死神的矛在他頸邊遊曳。
此刻,外界。
整個醫師團隊兵荒馬亂,額頭上的汗都來不及擦,監視儀上的各項數據像在蹦極一樣,每一次變動都在挑戰他們脆弱的神經。
經過改造的遊戲艙具備治療艙應有的所有功能,一個肌膚雪白的青年靜靜躺在艙中,睡衣空蕩蕩搭在身上,比起遊戲内的形象,這具身體孱弱而伶仃,透藍的治療液下,肌肉痙攣鼓動,突然急速溶解。
喬佑的父母丢下所有事務,正在無菌房外如坐針氈。
漫長的三個小時搶救後,一個醫師面色沉痛地走出來,不忍地搖了搖頭:“先生,太太,如果要見最後一面,還來得及。”
喬母身體一抖,急步沖進去。
虛拟世界中的喬佑越來越不安,剛才的感覺分明是發病了,每個月總有那麼一兩次,隻有這次的預感這麼糟糕。
心髒悶悶的疼,喬佑心念一動就要退出遊戲。
試了一次,毫無反應,喬佑皺緊了眉:“系統,脫離遊戲。”
遊戲像是卡住了一般,系統毫無反應,喬佑從車頂跳下來,要去駕駛室找操作面闆。
“是否開啟新存檔?”系統突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