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及背對着安好，站在那很久。

久到時間都差點停住。

捏住餐盒的手像是全身上下多餘長出來的，一會擡起，一會放下，無所适從。

眼底一顆豆大的珠子滾落下來，滴到手背上，散開來，在下一滴落下前，才想起悄無聲息擡手抹掉。

随後像是為了掩飾這個動作，他揉了把頭發後轉身，輕輕開口：“好，等你出院了，我就走。”

一句話，散出無盡的情緒，兩人誰也沒有再接話。

——

七天後已近元旦。

出院的時候依舊是韓佳陪着，安好打算直接回冠縣。

從台階上下來，遠遠看見曾禮君、楚列和、楚及三人站在遠處目送，曾禮君老淚縱橫，幾次想上前，都被一旁的楚列和拉住。

韓佳知道安好心有不舍，低聲說：“要不過去打個招呼？他們這幾天是天天在病房外守着，你不表态他們也不敢進去見你，就在門外晃蕩，看着真的挺可憐的。”

安好一陣恍惚，最終一言不發地上了車。

韓佳開着車，緩緩起步，後視鏡裡是曾禮君伏在楚列和肩膀上，身子顫悠，兩邊的楚家父子，眼神裡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色彩，暗淡無光。

深冬裡，隻需一陣微風，就足夠寒徹骨。

一年到頭，新年伊始。

營地是淡季，屬于半停業狀态。

這天，韓佳又過來勸安好去他們家住，不然一個人實在太過冷清。

“明天是元旦了，怎麼也得過去吃個飯吧，每年一月一号，全家都要一起拍照的，少了你可不行。”韓佳推開後院的門，看見安好正在給菜園整理栅欄，旁邊架着一部手機在錄相。

“我打算打造個菜園景，拍成視頻發到網上，搞個種菜博主當當，等開春了，還可以賣水果。”安好沖韓佳說着，拿起一截竹子，咣咣往地裡敲。

“行了，大過節的别弄了！”韓佳扯過她手裡的錘子，把她往屋裡拽，“上回我不是給楚列和看你和大姨的照片嗎？發現咱家群不少全家福都過期了。我記得往年都是大姨拍的，你把大姨手機找出來，我看看她手機裡有沒有。”

安好進屋翻出安芬的手機，早沒電了，于是放在一旁充上電，兩姐妹進屋裡泡了壺熱茶，就着暖爐嗑瓜子聊天。

“我媽手機有密碼的，要是打不開就算了，也不缺那一兩張全家福。”安好喝了口熱茶，身上暖和不少。

“大姨的密碼，不是你生日就是她生日，多試幾次總能打開的。”

手機重新開機後，安好才發現，安芬的手機居然沒有密碼了。

翻開相冊，裡面有不少照片，她一邊劃着，一邊聽韓佳在旁邊說：“你得把照片導出來，存上，以後也有個念想能看一看。”

不說還好，這一說，安好的眼眶就紅了。

她這才發現，安芬給她拍了不少照片，還有一些是錄像。

一張張翻着看着，思緒就湧了上來。

翻到一個長達三分鐘的視頻，背景是醫院的病房，是安芬坐在床頭舉着手機自拍的。

安好點開，裡面傳來安芬虛弱帶着喘息的氣音。

“好好，媽可能要走了。”

“媽沒有照顧好你，也沒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對不起孩子......”

一陣抽泣音，安好瞬間淚流不止。

“可是媽實在是忘不了你爸，我日日咒他，又日日念他。我的生活裡容不了第二個男人。所以.......”

“所以讓你在一個缺少父愛的環境下長大，真的是媽逼不得已的。你爸當年已經有了孩子，有了個孩子......”

視頻裡很久沒有說話，隻有不斷的輕咳聲和抽泣聲。

“列和，有些話我不能當面跟你說了，我不想有遺憾，留下這個視頻權當是了我一個心願。”

“如今這兩個孩子遇上了，還差點......差點做出有違人倫的事......列和，你說這叫什麼事啊......我原本還想着，等到有一天，我不行了，叫孩子去找你，不為别的，隻為見你最後一面，叫她知道，她爸是什麼樣子......可現在、現在......我是沒臉見你了，連這最後一面，也見不上了......你放心，我不會讓好好去破壞你的家庭，她答應了我，永遠不和你相認。列和，我真的恨了你一輩子。所以，老天才給了我這個懲罰，是我不該恨你的，你也有苦衷的......”

“列和......等來世吧，來世要是有緣，再叫我們一家團聚吧。”

視頻到這，畫面停止。

安好的心髒幾乎也跟着停止。

她以為，安芬單純隻是恨楚列和，卻不曾想過，他們曾經相愛過，即便是恨，也是因愛生恨。

次日是元旦，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韓鐵星一家都知道了安芬臨終視頻的事。

“沒想到這都是誤會，大家都以為楚及那個孩子是楚列和的。大姐也是為了成全别人，自己痛苦了一輩子。”飯桌上，韓鐵星開口說，“要我說，好好你跟楚及那孩子真的挺配的，你說你現在一個人孤零零的多可憐，要不還是——”

趙梅翻了他一眼，打斷了他的話：“怎麼孤零零了？大姐不在了，我就是她媽！那楚家有什麼可認的？楚列和要是一天不跟姓何的離婚，好好你都别去找他！”

韓鐵星舉手投降：“行行，我不說了。楚及的親生父母也确實可恨！唉，要說這父母不慈，子女就遭罪。看那楚及挺好的一個孩子，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對父母呢。”

“聽說羅連認罪态度特别好，好好又沒事，所以判得不太重，何萍是從犯，就更輕了。”韓佳接話道。

“那姓羅的就是個滑頭，要不能哄騙了羅麗的媽又哄得了何萍嗎？這種男人最不要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