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天已經黑透了,清江縣的一間酒樓裡,安永興笑盈盈起身同人告别,從酒樓出來,臉上一直端着的和氣生财笑瞬間消失不見。
他陰沉着一張臉,胸中似有一股熊熊烈火在燃燒,連轎子都沒有坐,大踏步往家走去。
他走得很快,每一步都踏得極重,就像一面鼓,步步都敲在小厮來旺的心頭上。
來旺雖是下人,席間也是在裡面伺候的,自然知道自家老爺為何如此生氣。
都怪那開布莊的何老爺,也不知他是馬尿喝多了,管不住自己的嘴,還是早就不忿自家老爺的生意規模比他大,居然在席間開玩笑般的問何時去吃安家的滿月酒。
當時老爺隻是笑了笑,什麼也沒說,等一出了酒樓,果然就氣上了。
何老爺真是哪壺不開偏要提哪壺,因為嘴賤,所以天生怕燙嗎?老爺被氣着了,他做為貼身小厮,戰戰兢兢的,生怕哪裡伺候得不好就會招來一頓臭罵。
安永興走得袍角飛揚,越想越生氣。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今年三十三歲,與他同齡的,有好些都快要抱上孫子了,可他膝下卻還沒有一男半女。
成親數十載,他也不是沒有努力過,家中除了妻子,另外還有妾室通房數人,每晚努力耕耘,至今顆粒無收。
為了求子,他平日裡不僅多做善事,還常常陪着太太去廟裡燒香拜佛。名醫也沒少找,個個都說他與太太的身體沒有問題,至于為何沒孩子,最後隻能歸咎于緣份未到。
因為無子,這些年好多人都在背地裡嘲笑他,個個信誓旦旦他要絕後了,安家偌大财産最後隻能落到外人手裡。
沒有兒子,将來誰給他養老送終?就算能過繼,可到底不是自己的血脈,他不甘心啊。
酒樓距離安家并不遠,約摸一刻鐘後,就能望見安家的大門了。
來旺小心地看了一眼自家老爺的臉色,依然黑如鍋底。他趕緊小跑着上前去叫門,生怕門房因為開門慢了,招來老爺的痛罵。
門房打開大門,将自家老爺迎進去。
安永興跨過門檻,過了影壁,正打算去書房獨自呆一會兒,突然一個小厮仿佛屁股着火似的急跑出來,險些撞到他身上。
安永興積攢了一路的怒氣,在這一刻終于控制不住了,一腳踹出去,罵道:“瞎了你的狗眼!瘋跑什麼!”
那小厮也是個機靈的,順着老爺的力道往後一滾,還好不怎麼疼。他趕緊爬起來,跪下禀道:“太太身上有些不好,玉竹姐姐吩咐我趕緊出去請個大夫來瞧瞧。”
玉竹是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安永興一聽自家太太有些不好,于是也不去書房生悶氣了,轉身往内院而去。
雖然這些年太太未能給他誕下一兒半女,但到底是十幾年的原配夫妻,情份非比尋常。況且,太太想要孩子的心,隻會比他更甚。
于情于理,他都應該過去瞧瞧。
徑直來到正房,往日在外邊伺候的丫頭婆子不見半個人影,想來是被吩咐去幹活了。安永興進了屋,繞過大屏風,便見自家太太正躺在床上,雙目微阖,臉上的神情有些痛苦。
大丫頭玉竹正捧着一盞溫茶,勸太太好歹喝兩口。另一個大丫頭紫蘇則站在床尾,輕輕脫掉太太腳上的襪子,心疼地看着她有些微腫的左腳腳裸,罵道:“都怪那些該死的懶鬼!院子裡有水,也不知道打掃幹淨,害得太太摔了這一跤,要是……”
後面的話不太吉利,她趕緊咽了回去。
玉竹見太太始終不肯用茶,想了想,輕聲勸道:“太太身上好幾個月沒有換洗了,也該把這事告訴老爺一聲,既能讓老爺高興高興,還能叫老爺幫幫忙,出手整治一下家裡的那些懶鬼。太太向來寬和,這幾個月因身子不便,不怎麼管事,有些人便倚老賣老,越發懶怠了。今日是一灘水,萬一明日是一汪油呢?那時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安永興聽到這裡,心頭重重一跳。
杜秋容聞言睜開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帳頂,歎了口氣:“我估摸着還未滿三個月,不宜四處宣揚,萬一……是我弄錯了呢?家裡那麼多年輕的小妾通房,個個都沒懷上,更何況我都這把年紀了。我是既盼着它來,又怕它來了,卻因我不夠穩重,驚動了它,要是它不肯再呆在我肚子裡了怎麼辦?”
安永興再也無法冷靜,三步并做兩步奔到床前,一把将紫蘇拉開,看着太太扭傷的地方,關切地問道:“怎麼這麼不小心?有些腫了,疼不疼?”
主仆三人都吓了一大跳,兩個丫頭趕忙行禮,杜秋容也想起身,卻被安永興給按了回去:“你有了身孕,這是大喜事,為何不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