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朝會,趙凝暴跳如雷。“哐”得一聲,她拔出殿前侍衛的長劍擲在了趙良嗣腳邊。
“你怎麼辦事的?!他們不敢去,你不會押着他們去嗎?整整一百個人的使團,拗不過兩個北燕的貪生怕死之輩嗎?!”
“嗡”,長劍釘在趙良嗣身側,劍尖沒入地面,劍尾轟鳴。
趙良嗣的下擺被割開,一片衣袍飄落在地,他跪倒下來,瑟瑟發抖,“陛下!是臣辦事不力,還請陛下息怒。”
“陛下,請聽臣一言。”兵部尚書安堯臣頂着皇帝的怒火說道。
“講來。”趙凝一拂袖,回了鳳座之上。
“我大昭駐守北地的共有三路軍馬,其中廣信軍駐雄州,目前軍中正發瘟亂。保定軍駐霸州,戰力最強。河間軍駐淤口關,守物資糧草。”
“若是當真要與金國夾攻燕京,還需從西楚邊境調用西北軍以支援廣信軍,否則若是北燕南下,我大昭怕是岌岌可危。”
安堯臣直言不諱道。
“調啊!那就調啊!”昭文帝拍案道。
許弋聽着心中直冒冷汗,趙凝今日是怎麼了,為何如此暴躁。
“陛下!贛南、江浙的饑荒才緩過來,兩廣地區又發洪水,國家的财力用以赈災、安撫流民尚顯艱難,更何況為戰事提供龐大的軍需了。”
三司使計相周岷如實禀告道。
“征啊,商業稅、土地稅、人頭稅,都去征啊,直到夠用為止!胡相,此事你來安排。”
“諾。”胡秉芮擡了擡眼皮,拱手道。
“這下沒有問題了吧?”趙凝忽然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滿朝文武,安靜如雞。
許弋看着面目猙獰的趙凝,心跳如鼓,現在看來她皇姐是鐵了心要北伐了,自己再進言作用也不大了。
果然如烏純聲所料,扶餘的人短時間内趕不過來,最終還是棋差一招。
“誰?!有誰願意自告奮勇出使金國,替我大昭要回燕雲十六州,以雪前恥!”趙凝又站起來,目光如炬,射向黑壓壓的臣子們。
朝廷真是養了一兜好蛀蟲,歌舞升平的時候一個個争名奪利,搶着攬事兒,等到真正需要抛頭顱灑熱血的時候,沒一個敢出聲的。
雖說兩國相交不斬來使,但一來大昭與金國從未建交,據傳金國還是茹毛飲血的未開化之地,此行充滿未知的風險。
二來北燕與金國正在交戰,要是被哪一方誤殺了,兩眼一抹黑可就什麼王權富貴都沒有了。
連原本奮力撺掇此事的童貫,此時也偃旗息鼓。
許弋擡首向前望去,不知道謝珉懷會做何選擇?
隻見那個如青松一般的身影向前一步,持着他的朝笏彎下了腰,“陛下,微臣謝珉懷,自請出使金國。”
“好好好。”趙凝大笑起來,“還得是謝大人呐。”
趙凝說着,竟從高堂之上走下來,扶住了謝珉懷的雙臂。
“謝大人當年出使北燕的情形,朕還曆曆在目,此次出使金國,望謝大人再現當年風範,替我大昭收複失地!”
“陛下謬贊,臣定不辱使命!”謝珉懷再次後退一步,深深拜下。
“陛下!”童貫見狀,也搶出一步跪在了趙凝身側,“臣鬥膽自請為副使,一路跟随在謝大人的身側,護衛他的安全。”
“哼,準了。”昭文帝瞥了童貫一眼,走回高堂之上,再次坐了下來。
許弋微微捏緊了拳頭,不知這童貫又要搗什麼鬼,有他在才是危險呢,她一定要派暗影衛緊跟謝珉懷,确保他的安全。
童貫已經站了起來,謝珉懷卻依舊伏在地上,昭文帝看着他道,“謝大人,還不快快請起。”
謝珉懷擡起頭:“陛下,微臣還有一事放心不下。”
“臣此一别,不知要去多久,太女雖蕙質蘭心,但還是有些天真爛漫,需一名能夠毫不留情指出她錯誤的翊善督導她的課業。”
昭文帝點點頭:“嗯,謝大人可有推薦的人選?”
謝珉懷拱手道:“逍遙王不僅曾在資善堂擔任陛下的陪讀,平日對政事更是另辟蹊徑,常有獨到的見解,由她來管理太女的課業,臣以為再合适不過了。”
細微的議論聲響起來。
“這逍遙王荒淫無道慣了,由她來教太女,不會把太女帶壞嗎?”
“逍遙王對政事有什麼獨到的見解嗎?我看她是肆意妄為吧。”
許弋感覺眉心仿若有一把火在燒,這些老東西,遇到大事了屁都不敢放一個,就知道拿她開涮。
不過謝珉懷也太放心不下她了吧?!而且她現在早就把學的不多那點古文忘得精光,怎麼輔導太女寫作業啊……
“好!準了!”昭文帝正想着如何讓趙芙和元兒再親近些,謝珉懷的這個建議真是說到了她心坎上,滿朝文武各懷鬼胎,不如她親妹妹值得信任。
昭文帝背靠鳳座,甩袖道,“謝珉懷,朕任命你為三軍節度使,此次出使金國,朝中任何官員随你調動。請謝大人務必帶着朕的诏書,送到金國皇帝阿骨打的手上!”
***
傍晚時分,資善堂,勸業殿。
許弋身着一襲寬袖廣身的白袍,眼神迷離地看着袖口的祥雲紋,出着神。
逍遙王的朝服過于豔麗,常服又過于華貴,沒想到資善堂簡約的夫子服倒是挺舒适。
“逍遙王殿下?逍遙王殿下?”糯米團子一般的太女趙元從書案前擡起頭,眨巴着她的大眼睛望着許弋。
她的睫毛忽閃忽閃的,襯得她的眼睛好像天上的小星星。
許弋眼皮跳了跳,回過了神來,“怎麼了,太女殿下?”
太女今年六歲半,明明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卻被拘在這不見天日的深宮中天天學些之乎者也的糟老頭子的東西。
偏偏太女又較真得緊,或是背誦或是謄抄,片刻都不曾停歇。
“今天的課業我……本宮有些地方沒有想通,想問問逍遙王殿下,殿下可以過來聽我講嗎?”趙元放下筆道。
許弋一陣心虛,太女你讀的古文比我多啊,你沒聽懂的地方我可能也不懂啊。
但她不好拂了太女的意思,還是站起來走到她身側坐下了,“那臣就微微逾矩了。”
“無妨的,逍遙王殿下。”太女沖她微微一笑,用小胖手拿起書冊搖了搖到,“本宮近日都在學《左傳》,今日正好學到《鄭伯克段于鄢》。”
“敢問太女殿下是哪裡沒聽懂呢?”許弋耐心道。
幸好《鄭伯克段于鄢》對于《左傳》來說太重要了,她那點半吊子估計還能排上點用場。
太女翻到她苦思冥想的那一頁。
“武姜生下了莊公和共叔段,但僅僅因為莊公出生時是腳先出來,武姜便給他取名為‘寐生’,很是厭惡他,而偏寵共叔段。”
“可是逍遙王殿下,乳母曾經告訴我,我……本宮出生的時候,也是腳先出來的,阿娘不會也很厭惡我吧。”
小團子說着,眉頭蹙起,嘴巴一扁,大眼睛裡有水汽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