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朝會,恰逢皇帝賜衣,滿朝文武都穿着嶄新的錦襖齊齊站在朝堂上,但扶餘使者的到來打破了粉飾已久的平靜。
“扶餘國主問大昭女帝萬安。”使者呼裡延以右手掩在左胸前彎腰行禮道。
“大昭女帝問扶餘國主萬安。”趙凝微微颔首道。
“尊貴的女帝,在大昭福澤的昭庇佑下,我扶餘已安然度過了近百年,我們的子民都對此深感榮幸。”
“大昭向來醫道昌隆,藥術卓絕,我扶餘早已仰慕多時,更聽聞有神醫聖手李淳風,懸壺濟世,妙手回春。”
“現如今,我扶餘的皇太子身染重病,危在旦夕,懇請陛下派出神醫拯救皇太子的性命,拯救我扶餘于水火之中。”
許弋心中有些奇怪,她傳令時沒有指名道姓是哪位神醫,李淳風的名氣如此之大麼,演變的謠言竟自動将名号扣在了他的頭上。
呼裡延說罷,跪倒在地,“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
“使者快快請起。”趙凝連忙命人将他扶了起來。
“皇太子病危,朕也十分心痛。隻是這位李神醫素來隐居于市井之中,一下子怕也是不好找……”趙凝說着,若有所思地看了許弋一眼。
“若是使者不嫌棄,何初平是朕最為珍愛的太醫,數次将朕的性命從鬼門關搶回來,相信他也會竭盡全力拯救皇太子的性命。”
呼裡延靜默了片刻,沒有答話。
“怎麼,扶餘的使者,你還有什麼不滿麼?”趙凝冷着面色道。
“陛下,實不相瞞,皇太子得的是疫病。”呼裡延顫抖着聲音道。
皇太子染病,整個王廷都愁眉不展,國主更是一夜白發。正當此時,民間的傳說恰如其分地流入了宮中,這提醒了他們,當年大昭有位神醫名叫李淳風。
他話一出口,朝臣們心中齊齊抖了抖,若是扶餘發了疫病,那這些遠到而來的使者身上,會不會也不幹淨……
他們擡起眼,揣測着女帝的神情,卻見女帝面色沉痛,并不顯得驚慌,便也隻好按捺住向後退的腿腳,站在原地不動。
許弋心中疑惑,皇太子受得不是刀傷麼?她一度以為他是傷口感染了,是扶餘王廷特地傳的假消息麼?為何疫病這麼大的事,暗影衛沒有探出來?
呼裡延說起了詳細的情況。
“三月前,定安城突發疫情,十二道城門緊急封鎖。當時民怨沸騰,皇太子體恤百姓,親自前去視察安撫,誰料回宮後不久便病入膏肓。”
“想來皇太子心中早有判斷,返程路上便獨自靜坐在馬車中,回宮後更是不允許任何人前去探視,目前僅有三位醫官在旁照料。”
聽到呼裡延這麼說,朝臣們的神情明顯松快下來。
“臣知道,忠勇皇帝在位時,大昭也曾疫病肆虐,是李先生頂着風險深入疫區,挽救了許多百姓的性命。臣鬥膽求李先生出山,救我扶餘于水深火熱之中。”
扶餘使者再次叩首,露出他細長的脖頸,仿佛馬上要被折斷似的。
趙凝低頭看着他,沉默不語。
使者伏在地面上,發着冷汗。
氣氛一時有些僵持不下,就好像是一根緊繃的弓弦,已經被拉到了極緻,隻要操控者一松手,利箭就會飛射而出。
此時,許弋捏了捏拳,上前一步道,“啟禀陛下,微臣不才,神醫李淳風正在臣府邸上休憩,想必他定然也是願意前往扶餘治病救人的。”
她先前不知道李淳風的事迹,也不知道扶餘的境況,這次是真巧了。
“好,那就有勞逍遙王殿下送李老先生出山了。”趙凝松口道。
她自己病體沉重,時日無多,對隔海相望的皇太子是感同身受的,隻不過這使者非咬着李淳風不放,讓她不高興了。
“女帝皇恩浩蕩,扶餘永遠銘記在心。”呼裡延終于松了口氣,擡頭回答道。
即然允諾了人家的要求,所幸好事做到底。疫病已發,又豈能隻救皇太子一人?
當下,趙凝便吩咐鴻胪寺少卿馮钰負責東渡事宜,還為扶餘賜下日常藥材、珍稀藥植、醫藥典籍等諸多用度。
又特别命令翰林醫官使羅公遠組織大小醫官十五名組成醫使團,可謂事無大小,面面俱到。
諸事準備妥當後,趙凝看着感激涕零的呼裡延,心中一轉,問道,“朕聽聞北燕與金國之間正在開戰,使者可曾在路上瞧見兩國之間的戰況?”
呼裡延拱手道,“微臣等從扶餘瑤州出海,十日後由東海入渤海,正巧途徑薊州。”
“當時隔着海岸遙遙望去,隻見殺聲震天,血肉橫飛,雙方之間的戰事慘烈至極,簡直聞所未聞。”
“我們在開州登錄補給,差點被金兵燒了船,想來是仁德的女帝在暗中庇佑我們,我們才能順利地逃出生天。”
趙凝面色已白了三分,但她還是繼續問道:“扶餘向來與金國為鄰,使者認為,金國皇帝品性如何?是否值得結交呢?”
呼裡延又往地上磕了個頭,“擅自議論他國的皇帝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但女帝既然發問了,微臣自當知無不言。”
“微臣以為,金國皇帝兇狠殘暴,有虎狼之心,是非常危險的鄰居。扶餘若不是與金國之間隔着一道深入天塹,暗流密布的海峽,恐怕早已被金國吞并了。”
聽完呼裡延所言,趙凝突感胸中郁結,心髒突突地跳着,好似要爆裂開來,她連忙深吸一口氣,努力冷靜下來。
“多謝使者坦言相告,使者遠道而來,大昭本應盛情招待,但念在皇太子病情危急,朕就不久留了。”
“大昭救扶餘于危難之中,扶餘定将銘記于心。” 呼裡延又拜了三拜,這才退了出去。
使者一走,趙凝強撐着從鳳位上站起,焦灼地踱起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