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朝曆代的大理寺皆是斷案治獄之所,近些年因皇城怪事頻發,入了夜依舊燈火通明。
便如此刻,整個長安皆于夢中酣睡,仍能看到站崗護衛、當值官吏健步如飛穿梭于院中。
“到底要等到幾時?我們都等幾個時辰了,怎麼,你們大理寺辦案不給人睡覺的?”
“可不是。”
偌大的長案前,年輕的評事不住擦汗:“符小姐、薛少爺,稍安勿躁,你們是最後與顧小姐相處的人,大理寺例行詢問,若無其他疑點,自會……”
符小姐不客氣打斷道:“卓評事,我們不是都說了麼?從太師府出來後,我們在阿盼家小酌幾杯就回去了,顧家人皆可作證。再說,阿盼不是說出兇手的名字了麼?”
“就是,該審的人不審,把我們抓來是什麼意思?”
“呵。”至始至終坐在一旁,戴着帷帽不吱聲的柳小姐忽然冷笑一聲:“你們幾個平日裡形影不離,如今顧盼遭難,連多等片刻都不願,莫非心裡有鬼,才不願助大理寺破案?”
卓評事又默默抹了一把汗。
他入職大理寺沒多久,值夜遇案,原本隻需先記個初詞,剩下的由當值的寺正審理即可。
可今夜長安城也不知吹了什麼妖風。
先是出了樁失蹤案,幾個去尋花問柳的公子哥不翼而飛;再有這尚書府家的千金死于家中,死狀慘烈且詭異……
眼下隔壁正廳塞滿了人,大人們忙不過來,隻得将重要人證單獨拎到偏室,以待提審。
從夜半到雞鳴,身嬌肉貴的公子小姐愈發不耐煩,那柳禦史家的小姐算配合,可她一開口,活活能把另外兩人氣炸,他一個小小評事,哪裡鎮得住場子?
果不其然,符太尉的女兒被激得一拍桌子:“柳扶微,你還敢吱聲?兇手就是你,要不然,阿盼怎麼不念别人的名字,獨獨念你?”
柳扶微睨向卓評事:“大人,這樣随意潑髒水,算不算妨礙辦案?”
卓評事呵呵兩聲,趁着他們拌嘴時,又翻了一回筆錄。
顧千金死于閨房内,彌留之際念念有詞重複着柳千金的名字,乃是一衆家仆親耳所聞;可柳小姐從太師府回家後再也沒出過門,亦有不少人證,問題是大理寺在柳府走廊處發現了一顆珠子——顧盼赴宴時項上所佩的璎珞!
柳家小姐既是提前離席,顧家千金的珠子又怎麼會落到柳家?
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
他初出茅廬,對奇案自是有諸多聯想,這會兒又聽符小姐道:“你就是因為阿盼當衆提了句‘沒娘養’才懷恨在心的吧?就算她言語有失,你也不至于……”
柳扶微終于起了愠色:“你沒完了是吧。”
卓評事仍懵着:“什麼意思?柳小姐和顧小姐發生過口角?”
符瑤道:“昨日在太師府門前柳扶微和阿盼起了争執,許多人都瞧見了呢……”
忽聽門外小吏扣了兩下門框:“卓然,左少卿來了。”
卓評事立馬踱至門邊,才舉袖,一句頗為清冷的嗓音輕飄飄浮進來:“不必多禮。”
屋内幾人循聲望去,來者一身青衫凜凜,未着官袍,隻一道眸光掃來,衆人皆覺空氣中充斥着飛霜,頗有“消暑降火”的奇效。
平心而論,這位大人絕非面相惡煞之輩,相反,他眉目清雅,生得還頗有點書卷氣。可一身氣韻偏生又給人一種極其冷峻的感覺,加之腰際配着的一柄玄鐵劍,簡直不是來辦案,是來将一幹人等就地處決的架勢。
他的大名,長安城自是無人不知。
近年屢屢破獲奇案的朝廷新貴,聖人欽點為“天下第一智”,上月卻被國師斷言是天煞孤星的大理寺少卿,左殊同。
卓然道:“左少卿,我還以為您得後日才到呢……”
左殊同眉梢微挑,卓評事當即閉嘴,少卿在屋内掠了一圈,似要轉身,忽而足下一滞。
卓然沿着其目光探去,似是定在了柳扶微的身上。
柳小姐戴着帷帽,乍一眼,是連人都瞧不清的,少卿在瞧什麼?
咝,好像在瞧她腕間那一圈手繩。
“請言寺正過來,還有,把案卷筆錄以及證物一并拿來。”左殊同已邁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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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内,大理寺寺正言知行禀報手頭要案。
“……這些公子平日常結伴去煙花柳巷,今夜離開百花閣後,當中有兩人相繼失蹤,分别是曹閣老、董國公家的公子。”
卓然聞言,已開始冒冷汗了。
又是命案,又是失蹤案,偏偏還都是當朝權貴子女……隻怕接下來好一段時日都有的忙活了。
左殊同翻着案牍,道:“非是直接關聯者,派人去錄初詞即可,何以全部抓來?”
言知行無奈道:“那些公子哥也不知打哪來的消息,說失蹤乃是邪祟所為,擔心下一個就輪到自己,特來大理寺求庇佑……”
左殊同道:“令江獄丞備幾間牢房,不願走的,把廳裡的人先清過去。”
言知行遲疑道:“少卿,若将他們關到牢中,到時朝中又得有人說您了……”
“大理寺的牢房,不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麼?”
獄丞來過後,外頭公子哥們的叫罵聲一度此起彼伏,左殊同望了一眼銅爐上的半炷香:道:“點香。”
言知行轉身點香,見卓然懵在原地,道:“你小子不會沒聽過十炷香斷案吧?這種案子,我們少卿說不定都花不了一時半刻……”
左少卿名揚天下那一案,便是鼎鼎有名的“十炷香斷案”——十炷香之内隻坐在案桌前,洞察了案牍中細微之處,就破獲了一樁驚天大案,解了洛陽燃眉之急。
據說此案還涉及一場賭局,對手是前少卿、昔日的“天下第一智”皇太孫殿下,不過最終是左殊同赢了,否則坐在跟前的也就不是左少卿了。
左殊同睨向言寺正:“知行,不得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