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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漏雨的破廟裡,空氣中彌漫着腐爛的氣味,耳畔處是隆隆雷聲,身後後躺着一個渾身是傷的少年,正是左钰。
眼前那幾個惡徒,一個個戴着牛頭馬面的臉譜,煞是可怖。将他們綁來扔在稻草堆後既沒說過話,不給他們進食,偶爾灌點水,看他們掙紮還會發出獰笑,咿咿呃呃的,簡直不似人發出的聲音。
彼時,她還秉着一絲希望,左钰被捕前發過求救焰的,他說他父親左掌門會趕來,她也在等……等娘親來救她。
一日,兩日,到了第三日,終于聽到外頭有人來報:掌門夫人前來赴約。
她心頭一跳——是阿娘!
誰知那惡徒頭子摸了摸脖子,“說好左掌門和掌門夫人缺一不可,如今隻來了一個,擱我這兒竟玩起心眼兒來了……”
不知那同夥附耳同他說了句什麼,惡徒頭子扭頭朝這望來,脖子發出“咔哒”一響,陰恻恻笑道:“那就告訴她,他們隻來一人,我們隻放一人,要哪個由她自己選,留下來的那個,呵,後果如何,可就怪不得我們了……”
起初她沒聽懂話裡的意思,待看左钰瘋狂掙紮起來,想說什麼卻苦于嘴被布條所封。很快,那惡徒同夥回來,一字一頓說:“左夫人說,她選兒子。”
那惡徒頭子仰頭大笑起來,笑得公鴨嗓都更顯尖銳:“好、好得很!”
繼而手指一揮,令人将左钰架出去,她想要起身,轉瞬那張魔鬼面具晃在眼前,長長的指甲一根根掐住她的肩,有那麼一瞬間,她看到那面具上的嘴徐徐往上,一寸寸咧開,臉譜後圓凸的眼珠子宛如鬼魅:“小姑娘,你娘不要你了,從這一刻起,你也是一條無主孤魂了……”
她的瞳仁不斷地收縮,視界潰裂,惡魔的笑容疊為重影,充斥在整個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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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陣嘈雜在她腦子裡炸開,柳扶微驟然驚醒,連連喘了好幾口大氣,呆了片刻,意識到自己又做夢了。
這個夢,明明很久沒做了,為何會在今夜……
不,已不是夜晚了,天馬上就要亮了。
後背已被冷汗浸透,她從榻上坐起,踱到桌旁,見壺裡的水所剩無幾,正欲叫人,忽聽一陣詭異的聲響,就看到窗外守衛的影子直挺挺倒下。
柳扶微攥着茶壺僵立在原地,聽到吱呀一聲,那顆本就突突直跳心髒簡直要從胸膛裡蹦出來。
不、不會吧?
她是對大理寺沒什麼信心來着,也不至于菜到這個程度吧?!
不及思量,門開了,就見一道人影手持一個什麼兵器猛地撞進來!
她全身的血液霎時沖到頭頂,心道“我命休矣”,饒是如此,不忘将手中茶壺往前擲去——盡管她知道這玩意兒根本沒什麼卵用……
但聽“咚”一聲悶響,來人就這麼被銅壺砸中面門,仰頭倒下。
“……”
柳扶微飛快躲開,一個錯眼間看清了這名“真兇”的樣貌,着實愣住。
這不是薛達薛公子麼?
她以為自己看岔,邊後退邊回頭多看了一眼。是了,他衣裳上還留着受刑的血痕,嗬,敢情他不止給顧盼傳授邪術,連善後的活兒也包攬了?
不對,他不是已經被關到牢裡去了,也沒聽說大理寺的牢門是紙糊的吧?
隻愣了那麼一瞬,薛達倏然睜眼,十指張開如僵屍般地伸了過來。與此同時,一股沉穩力道拎着她往後一甩,一柄長刀攔下了這一撲襲,待她堪堪于門邊站穩,卓然已将薛達再度敲倒在地。
卓然将人反綁在門邊柱子上,繼而起身去探門口守衛的脈息,見沒大礙,這才抹了一把額間的汗,看向她:“柳小姐沒有受傷吧?”
“我還好。”
“現下寺内不安全,言寺正命我先護送柳小姐回柳府。”
大理寺……不安全?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薛達會跑出來,還襲擊我呢?”
“這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
倒也不必說了。沒邁出兩步,就聽得一陣叮叮當當的動靜朝這邊來,她循聲望去,見兩夥人于前方院子内鬥殺厮搏,頻頻後退的那撥是大理寺的守衛,而攻擊一方竟是……百花閣案的那群來大理寺“尋求庇護”的公子哥?
有個渾身是血的官吏踉踉跄跄跑過來:“卓評事,大多數兄弟都和少卿他們出去尋人了,眼下人太少,還是沒擋住……他們見人就砍,聽不懂人話似的,牢裡兄弟都被砍傷好幾個……”
“不是都拷上了?”
“正、正拷的時候就……”
卓然罵道:“奶奶的,見鬼了!”
的确是見鬼了。
十來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都是長安城有名的酒囊飯袋,平日裡連弓箭都拿不穩,在面對差不多人數的大理寺守兵,怎麼就突然發威且居于上風?
再一細看,他們眼神迷離,嘴巴微張,全跟失了魂一般,揮出的手勢都調調一緻,莫不是被人操控?
“這會不會就是傀儡線?”那小吏比卓然見識廣博些:“我聽聞操縱傀儡線,需得以經脈驅之,而身中傀儡線,不僅脈絡受控,神智全不由己,便如牽線木偶,任人為所欲為。”
卓然悚然:“還真是……那不是袖羅教的邪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