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師叔道:“殿下,神廟從不收女弟子……”
“非是收徒,隻是待我開啟天書,亦需有人相侍,我想選她,未知師父可允?”
衆人皆面面相觑,連師伯都忍不住蹙眉:“殿下有所需,豈會無人服侍?齋内若多住進一人,将分走一半靈氣,殿下你自己……”
七葉大師沉默片刻,道:“允。”
“多謝師父。”
他衣袖一攏,手中已多了一隻陶埙,輕輕移至唇邊,一曲綿綿起伏之聲從指縫間流出。
那聲音宛如有實質,一道一道,如春殘花落,頃刻間浪卷天地。
柳扶微屏息凝神。
原來知愚齋僅他一人,是因此地靈氣隻供他一人。
可太孫殿下卻在這時還記着要救她。
盡管自身難保,哪怕危在旦夕,最好的結果也是行屍走肉,即便他知她诓了他。
為什麼?
一個居心叵測的過客,說好等他回來人影全無,這樣的她,有什麼好救的?
認知全然被颠覆,她呆呆看着陣眼中那人,心底一股難以名狀的委屈倏然蹿起。
從長安城大門到此刻的知愚齋,這一路走來,她一次次的夾縫求生,此時此刻還能坐在樹上喘氣,憑得是什麼?
哪是什麼舌燦如蓮?
本是一顆拼盡全力也要愛惜自己的心。
世上沒人愛她也沒事,老天不眷顧也無妨,隻要她愛自己就好。
世人皆如此,她從不覺得這有什麼。
可是那個人……那個人好像全然不把他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說書人果然是謊言家,什麼天下第一聰明人?
太孫殿下司圖南妥妥天下第一大傻子!
活該他輸給左殊同,活該被祁王算計,活該被人賣了還要替人家數錢。
鼻頭泛起酸澀,她下意識一揉,心底有個聲音在自問:可你,不也是害他的人之一麼?
懸于半空中的天書一點一點展開,發出極為刺眼的光,諸位高僧苦苦維系陣法,均無力睜眼,唯獨司照巋然不動,仰望着天。
柳扶微目不轉睛望着,很奇怪,明明她不應該看見的,可她偏偏看見一個鮮活的生命正在一點一滴、敲骨吸髓的流逝。
天光将那副天人之姿耀的幾乎慘白。
不似凡人,凡人……何曾能承受如此苦痛?
“你……”她本能地往前一探,指尖卻被密不透風的藤擋住。
聲音也是。
與此同時,一股濃郁的香氣拂過鼻尖,她低頭,看心種花蕾紅豔,含苞待放。
郁濃将至。
該不該說魔高一丈呢?
竟把一切都算得如此正好。
花瓣層層疊疊展開,她盯了一瞬,忽地伸出手,即将碰上的一瞬間,腦子陡然一驚:這關頭,逞什麼俗裡俗氣的義氣?腸子都給你悔青!
她轉向前方,望着司照,蓦然間,想起罪業道上他往自己邁步時,遞來的手。
漫漫長階,求生無門,唯有一人,拉着她走向星河之下,桃花林中。
柳扶微深深吸了一口氣。
嫌額發擋住了視線,一隻手高高攏起腦後頭發,信手拿紅綢一系。
“後悔就後悔吧!”
再次握上花蕾,一霎時,燙如炙烤、刺骨冰冷接踵而來。
斷線的血珠自掌心滑出,浮在空中化作豔麗的花朵,分明是青蔥五指,不知哪生來的勁力,竟硬生生将花蕾掰了下來。
頃刻間,萬千蔓藤炸裂而開!
風灌來時,她拼盡全力喊了一嗓子:“太孫殿下!速速停下!觊觎天書之人是祁王,莫要着急啟書,為人利用!”
奈何天書沒有因此停止展卷,陣中諸人陷于旋渦中,她的聲音也無法傳到那兒去。
“太孫殿……”
吸附了靈椿的花蕾灼如刀割,根本無法把持,卻貪戀着她掌心的鮮血怎麼甩也甩不開,柳扶微不知自己是怎麼想的,本能地将腰間彈弓取出來,将手中的火種當成彈丸,就這麼一搭一拉,硬生生彈了出去!
轟然一聲,星垂蛛網,滾滾波瀾如煙如霞,噴湧着沖破天幕。
無數晶瑩灑向朝霞,瑰麗而熾熱。
天書碎了。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