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槿慢慢習慣了蘇州生活，早上竹庭練劍，上午聽府中先生講課，下午解答先生留下來的功課，晚上再與家人聚在一起吃飯，聊聊閑話家長，然後，洗漱睡覺。

本也覺得安穩，安安穩穩讀書考試，考取功名，迎娶郡主，安安穩穩混個仕途混個郡馬爺，安安穩穩生兒育女，安安穩穩做穩達官顯貴的名頭，他家人都這麼想，他也這麼想，為什麼這麼想，他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他的人生還能有比這個更好的發展軌迹，就這個了，最佳。

他也在每日練劍中識出必遇的那個婢女，每日她清早路過這邊竹庭出府，當然，那眼神，偷摸偷瞟，跟做賊似的。上午聽先生講課時，她也坐在妹妹李子檀旁邊，遞筆研墨，順帶掐一下自家那個暈暈欲睡的大小姐，不至于大小姐那暈睡的口水打濕了書卷，她自己倒是聽得全身貫注，眼冒金光，若不是看頭樣服飾，都認不清誰是來求學的大小姐。

他沒有刻意去注意她，她卻每日能合情合理地晃在他眼前，晃得眼痛，至此，也未搭上一句話，她雖眼熟，但不特别，并未在意。

下午是公子小姐做功課習題的時光，鄭雲兒又開始摹着小姐的筆迹抄寫文章了。

她家那個不省心的大小姐，琴棋書畫，狗屁不通，繡工女紅，樣樣不精，最大的愛好便是吃飯睡覺打馬玩球，書文中的之乎者也對她而言，就像爬來爬去的螞蟻，盯得久了，就感覺那螞蟻爬上了她的皮膚四肢五髒六腑，又癢又痛，讓人坐立不安。

今個上午，又被夫子點了名背誦古文，七拐八繞，背得牛頭不對馬嘴，鄭雲兒在一邊小聲提醒，嘴巴都嘟囔抽風了都沒能挽救回來，最後夫子大怒，道理古訓講了一大堆，再罰她抄十遍，方可下課。

好了，鄭雲兒已經在抄了，第幾次幹這事，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最後一次，鄭雲兒一邊抄文章，一邊還要用袖沿擋一擋李子檀那邊飛來的口水唾沫。

“他大爺的，一上課就兩個時辰，屁股都坐麻了，是隻驢也要幹趴下了。”

“他大爺的，學這麼些有個鬼用，能識字就可以了嘛，朝廷又不鼓勵女學又不允許女子考學進仕，我學得一肚子墨水上哪顯擺去！”

“他大爺的，我學這些沒用的能當飯吃？能當燒餅吃？能當燒鵝吃？能當燒雞……小翠，去翻牆外邊買隻燒雞來，要蔥要辣！”

“他大爺的，他大爺的，他大爺的……”

二等侍女小翠得了令，拍拍手中的瓜子皮，在大小姐一句又一句的夫子家屬問候中，一口氣助個跑，翻身，上牆，消失在牆外頭。

大小姐閨房小院中，詩琴書畫有鄭雲兒，刺繡女紅有阿梅，武林翻牆高手有小翠，并且在日複一日擺爛的大小姐訓導下，手藝絕倫，日益精湛。

大夥是喜歡大小姐的，脾氣是不好，但真不嬌情，混在這麼個主子身邊，自在又廢物，門庭規矩這事，出了院門有，進了院門無，處得跟自家姐妹一樣，能不快活嗎？

最快活的就是鄭雲兒，她自己這麼覺得的，能每天早晨光明正大溜出府去逛早市，能每天随小姐聽夫子上課，能每天抄書習題寫詩畫畫，能每天晚上扮小姐撫琴，晚上還能擠着小姐睡在一張床上與小姐瞎掰扯，跟半個小姐似的過活。